九 失忆

傍晚逢魔时分。

江户的人们早已习惯于昼出夜伏的生活,哪怕天人进行文化入侵后带来的科技飞速发展,也很难抹掉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一些东西。

此时,白天热闹繁华的街道趋于平静,霓虹追逐日光,有些吃饭较早的人家里已经飘出了饭菜的香味。

在这里,有一个地方相反,它自傍晚苏醒,于清晨沉睡——

欲望之街,歌舞伎町。

香罗此时正挎着大采购完毕的篮子,步履匆匆。

她现在正位于歌舞伎町大门旁,好不容易才把清单上最后一样物资买齐。

身后是从低矮的平房里钻出的夜间工作者,更有些来得早的客人正一股脑涌向这座华灯初放的不夜城。

她逆着人流,却被奔涌向不眠夜生活的人流裹着向后推搡。

香罗有些着急。

平常这个时候早该在真选组准备晚餐了,今天就像是老天在逗她玩似的,从早饭时接二连三掉在地上的碗筷到现在莫名拥挤的人潮,没有一件事顺心满意。

如果现在是孟兰盆节的话,黄昏的到来或许就意味着已经打开的鬼门,阴阳两界在这一刻交会。

现在距离7月中旬还有好几个月。

也或许是‘傍晚’这个时间有种特别的魔力,它在冥冥之中指引着注定相遇的人们彼此相会相识......

“.…..香、香罗大姐!”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少女惊喜的呼唤声,带着点点娇憨的鼻音。

香罗稍稍一愣。

她将手上篮子换到另一只手肘上,侧脸飘过几缕方才拥挤中垂下的秀发。

香罗低下头,随手将散乱的发丝轻拨至耳后,借由这一动作按捺住了内心浮起的某些情绪。

她微笑着回过身看向不远处停驻的三人,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额前不甘束缚的毛茸茸碎发在半空中划过一个跳动的弧度。

“是小神乐呀,好久不见了——”

坂田银时正摸着额上缠着的碰带,闻声擡眼看向来人,红色瞳孔映出她秀丽不可方物的笑脸,霎时间手就尴尬地顿在半空中。

这张面孔清丽可人,同他眸色相近的红宝石眼珠带着笑意,这让他感觉有几分熟悉,只是空空如也的记忆不能为他辨认出这双眼睛究竟属于谁。

——他的记忆,从今天醒来时见到得围在病床前的几人,和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开始。

据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这两个人讲,他经营着一家名叫‘万事屋’但其实万事不干的店,招了他们来打工但从来没有结过工资,房租一直拖欠,整天比猪还懒……

明明这样糟糕的一个人,这两人却坚决不放弃为他找回曾经的记忆。

今天一整天,他见过了好几波据说是熟人的陌生面孔,走过了曾经一起走过的路,从住着河童的池塘到人声鼎沸的寺门通演唱会,又从河边碎石岸口走回了这条今天走过无数遍的街道……

现在,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女人,给他带来了那种只有甜食才能让他产生的巨大熟悉感!

“没想到会在这里重新见到你!”香罗径直走向神乐,不动声色地扫视过那个银色卷发一脸茫然的男人,然后擡手摸了摸小神乐的头,像是这时才发现旁边的两位男性一般,好奇的问道,“这是……?”

神乐啊了一声兴冲冲地为她介绍:“这是银酱!这是新八唧!我现在在银酱的店里打工阿鲁!”而后她一手遮住嘴巴靠近香罗小声补充,“不过银酱现在失忆了阿鲁,我和小八正在想办法帮他找回记忆。”

香罗眼中闪过点点异样的神色,然后垂下眼睛极快地调整好情绪,笑着对两人打了招呼,算是认识了。

银时张开嘴,为这熟悉的感觉,他正准备开口问——

咻——!砰!

一艘小型飞船准确地撞上隔着几条街道后的一幢二层小屋,墙壁粉尘翛翛落下,小屋子被撞得破烂粉碎,一时间扬起的灰尘和飞船尾气将那处地方笼罩令人看不真切。

!!!

神乐和新八惊觉飞船略过的方位相当不妙,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拉着两人跑过去一探究竟。

银时未脱口的询问被打断,香罗也还没说出告辞的话语就被神乐紧紧拉着手狂奔,只好随他们一起去了。

跑到隔着黄线围观的人群中间,那被撞得粉碎的屋子下,挂着一个灰扑扑的写着‘万事屋’的名牌。

“这房子看来不推了重建是不行的了。”

“哎呀,这真是……”

“也不知是谁家这幺倒霉……”

……

看热闹的人们低声交谈中,一阵哈哈哈的笑声凭借音量脱颖而出。

香罗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两步,恰好被银时宽厚的肩背遮了个完全。

闹事者很快被带走,热闹逐渐平息,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银时怔愣地望着被毁的房子,灵魂深处中象征着记忆的茂盛大树终于从根部蔓延出苦涩的灰色。霎时间周围的一切都凝结静止,短短一天的记忆纷纷化作黑白相片,自眼前一帧帧闪过,仿佛看了一部短暂的黑白电影,最后以一张女人巧笑嫣兮的相片作为结尾,咔的一声,放映结束。

“银酱,不要紧的!船到桥头自然直!”

“没错没错,等你恢复了记忆,这些就都成了笑谈——”新八的话说到一半便被银时打断,他闭了一下眼,像是终于下了什幺决定,“算了!已经足够了……不用在意我,你们自由地去吧。”

“银桑……”新八伸出手做挽留状,想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听起来,我似乎是个很糟糕的人……事到如今,你们也没有理由留在我身边了。”银时深吸一口气,余光扫过沉默着站在一旁的香罗,“这也许是个契机,让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所以……我们就此解散吧,各自去开始新的生活……”

他决绝地转身离开。

“银酱!”“不可能的!你的自主生存能力基本为零,根本就是个大笨蛋!”“银桑,等等……”……

香罗又将菜篮子换了只手提,轻轻甩了甩酸软的手臂,不知从何开口安慰,只好无声地拍了拍神乐的背以示鼓励。

万事屋,也似乎真的到此各奔东西。

好一番安抚完伤心欲绝的神乐后,香罗同她交代了自己现在暂住真选组,应下随时欢迎她来找她玩的承诺后才回到真选组。

也不知道那孩子今晚睡哪儿……

也许是和那个叫志村新八的小男生离开,也有可能是在楼下的登势居酒屋窝一晚吧……

她疾步走进真选组大门,弯腰将木屐脱下,三步并作两步地踏上走廊,推开门:“不好意思我回来晚了,晚饭马上就……”

“那个笨蛋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土方在矮桌上重重锤下一拳激起嗙的一声巨响,龇着牙扫视众人,眉头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眼底闪烁着不善的青光。

他目光所及之处,众人低着头噤若寒蝉。

“.…..”山崎退举着手机,在土方寒气逼人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开口:“那个,副长……近藤局长的电话还是没有拨通……可、可能他就是到处走走,晚点就会回来的……”

香罗:“.…..”

她默默合上门,假装自己没有贸然闯进过。

晚饭的香味将这群可怜的汉子们从土方手里解救下来。

香罗也是晚饭期间和他们的闲聊中才得知发生了什幺。

“嗨,近藤局长联系不上又不是什幺大事,都这幺大人了,还能发生什幺失忆、车祸之类的意外不成?”

“说不定又跑去跟踪人家了。”

“我看就是因为局长老是这幺不靠谱,才把副长气得肝疼,每天都像是吃了炸药一样……”

“嘘,小声点!”

……

香罗只当饭后闲余听了,没当回事。

也不知道该心疼还是该说近藤教育得好,他一连消失了好几天,除了第一天土方借机大发雷霆,将真选组一众碎催整治了一番后,竟然就没再管他。没了近藤的真选组照样运转,每天日常工作有条不紊,连山崎都被赋予了另外的任务。

这几天香罗常去歌舞伎町探望神乐——就在那座灰扑扑的破烂房子准能找到她。

自从离开夜兔星后,她对于神乐抱着一种愧疚又怜惜的心情,除却重逢时一开始的踌躇,这种心情在银时决绝地宣布万事屋解散后愈发明显。

大概是从银时伸引至自身。

神乐虽然每天固执地坐在那里,但看到香罗时,她始终是一副开心的样子,香罗也拿不准她心里有没有对她的埋怨。

从那次帮真选组解决掉一个人口拐卖团伙后,日子似乎又变得很平静。

除了冲田对她态度的转变。

以前好歹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现在他连掩饰都懒得做,动不动就毒舌挖苦,看见她和土方交谈就在一旁阴恻恻地盯着她,眼神透露着‘小心点,别搞小动作,我时刻盯着你呢’的讯息。

这天,日头正旺。

午饭后。

香罗同土方坐在走廊上,她沏了一壶散茶摆在两人中间。

她礼貌地询问了土方几句工作辛不辛苦之类的话后,两人便渐渐安静下来。

土方似乎特别不擅长应付女性,在香罗面前也是如此,往往是要她先抛出话题后,两人才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下去。

“这幺说起来,土方先生你们的工作也真够危险的。辛苦你了,为了江户的安全......”她支着头笑吟吟地盯着他随口应和道。

说来奇怪,和土方呆在一块的时候,她总是格外放松。大概是他那种护短又内敛的性格让她莫名有种安全感。

她翘起一只脚,捏着茶杯,专心致志地研究了好一阵才轻抿了一口。这幅翘着二郎腿,单手撑在木板上斜斜坐着的样子,也随意过头了,一身软骨头似的。

土方从裤袋里摸出香烟,顿了顿又收回去,视线略过她这随性的姿势,无声带过了她的两句恭维话。

土方对于女性的审美,从小就没变过,常被其他人吐槽古板。

他倾向于身着传统和服的女性,不喜欢奇装异服衣着另类的女人;他欣赏温柔知礼的性格,和那些大大咧咧咋闹话多的类型好像天生八字不合;他喜欢温顺不打眼的长相,对过于貌美艳丽的女人带着天然的戒备……

可以说,香罗身上,既有他欣赏的特质,也有他原本不那幺喜欢的部分。

但是这些特质汇集在一起,才形成了一个喜欢穿和服、个性绵软但又有着真实随性的一面并且美貌少有的花崎香罗。

那些他喜欢的、不喜欢的点,在她身上全都变成了加分项。

土方还什幺都没意识到。

“阿拉,你们真的可以这样吗?在我们大家都认真工作的却坐在这里喝茶,真的可以吗土方?——去死吧土方。”冲田慢悠悠地晃过来,一屁股坐在香罗身旁。

香罗瞥了他两眼,将翘起的二郎腿放下,端端正正地坐着,背部挺直,肩颈用力,这是一种充满防备的姿势。

土方将一切尽收眼底,他拿起一个茶杯掩过嘴角的笑意。

他只知道,这种特殊对待的感觉让他格外心情舒畅。

将茶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后,他回怼道:“只知道摸鱼偷懒的小鬼没资格说这种话——死之前我肯定先干掉你。”

冲田伸长手臂越过香罗,看也不看地随手拿起一个茶杯,同样干脆地一饮而尽:“连局长安危都不管的人还是尽快将副长宝座让出来的好——在你干掉我之前就把你解决掉。”

“.…..”香罗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告诉冲田他拿的杯子是她之前喝过的。

“哼,小鬼就是幼稚!想要副长宝座,再等一百年吧!——解决掉我你倒是想得美。”土方闷头又干了一杯。

香罗:……

你们可真‘成熟’,这是茶不是酒。

这场比拼膀胱功能的口头战争最终被一通电话打断。

“啊,把那个笨蛋给我提回来!”

“嗯……嗯……我知道了。”

土方挂掉山崎的电话,站起身来往前迈了两步,“走吧,又有事情做了。”

他带着冲田离开。

香罗翘着脚又吃了口茶,看着生机勃勃的庭院,目光渐渐飘远。

日子舒畅啊!

贴着院墙恣意生长的低洼植株绿得喜人,唯一的一棵樱花树早过了花期,一片绿意中,只要渗出那幺一抹鲜艳的色彩都格外引人注目。

但同样的,有了这片天然的保护色,一些别的不管是深绿还是浅绿的物件也会被深深掩埋。

嗒、嗒、嗒……

伴随着木屐敲打地面的清脆声音,拨开丛丛枝丫后——里面赫然藏着一枚绿孔雀的尾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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