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是厚重的深色床帘,只垂下一侧,另一侧敞开着,有些微的光倾洒进来,许是睡得沉,乍然醒来,觉得有些刺眼,她轻擡右手挡了挡,入眼的灰色,眼底一冷,唇也抿了起来。
她的动静他看在眼里,隔着桌案,从敞开的床帘看她,“醒了?”
她靠坐在床头,揉了揉作疼的额头,不想理会。
他也不在意,拿起茶壶和杯子便大步向她走去,斟满水,伸手递给她,“嗯。”
她也不矫情,醒来的确感觉口渴的厉害,连喝了三杯才停下。
他拿回杯子,踱步回到桌前,转身又端起两盘糕点走向她。
“我有手有脚。”实在受不了他把她当孩童似的举动,她终开口道。
“这些日子没好好照顾自己身子,还淋了那幺久雨,着凉受寒才昏倒,现下还不安分地躺在床上?”
“我回府便好,不劳殿下贵手。”
“如今已丑时三刻,夜深人静,你回府是要扰人清梦?”
丑时,她昏睡了大半天,难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
“我整日未回,落琴他们又寻不着,肯定会闹得不可开交的。”她掀开被子,就要离去。
“我已命越一告知落琴,你放心。”她的事,他如何不上心?
“吃些糕点先垫垫肚子,想吃什幺,我再让厨房做来。”
她伸手去接盘子,“我自己来就好。”
他却避开,执意拿在自己手里,“连个盘子,也不愿本王替你端着?”
“殿下身份尊贵,民女受不起。”
“在本王面前,你放肆可不是一两回了,何时在意过本王身份‘尊贵’?”他讽刺地笑,‘尊贵’二字咬得格外重。
沈青染默然,细细想来,确有这回事,遂也不再与他客气,把他当人形桌子,心安理得地嚼着糕点。
吃到一半,忽然觉得有些奇怪,“怎幺还是温的?”
他想也未想,脱口便出:“本王批折子正好肚子饿,刚叫人送进来的。”
撒谎。上面的糕点他一块未动,而且也没有想吃的打算。这两款糕点是时下京城贵妇小姐们最喜爱的海棠酥和桂花奶糕,甜腻非常,他一个大男人还喜欢吃这些?
他不说,她也无意戳穿。
“我的衣服是你换的?”她毫无预兆地发难。
萧澈的脸可疑的一红,半天,才憋出一个字音来,“嗯。”其实,不止更衣,他还替她沐浴了。不过,他觉得,这话他还是不说为妙。
“你不会以为你看过我身子,我便会对你死心塌地吧?”她又开始像个刺猬,用两句话打破此前的温情。
“你错了,本王看你的身子,是因为你是本王的女人。”他也不甘示弱,虽然说话幼稚。
“殿下,得了失心疯,该找太医好好瞧瞧,莫耽误了病情。”她撇开脸,一副不想理疯子的样子。
他不乐意了,攫住她下巴,迫她正视着他,道:“本王喜欢你,你就是本王的女人,管你愿不愿意。”他语气狂妄,棱角冷硬,手上的力道却控制得很温柔。
疯子!红叶阁的人之前怎幺没告诉她:平王萧澈不止高深莫测,还是个隐藏的疯子呢?!
她伸手用力去掰他的手,这种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她不要太厌恶。
想是怕逼急了她,他顺着她的力道撒开钳住她下巴的手。
“我有没有告诉你?我沈青染除了厌恶背叛、欺骗,也很不喜欢被人控制、玩弄。”
该死!惹急了她。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咬人,况且她还是只披着兔子皮的毒蝎子。对她,终究是急不来,徐徐图之,徐徐图之。他在心中告诫自己。
遂道:“看来,‘强扭的瓜不甜’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嗯,既然贤者箴言在前,本王也没有不遵之理。”言下之意是,他妥协了,凡事好商量。他实在不想看到这个一惹就暴躁的女人对他暴躁。
“望殿下谨记。”她冷着一张脸,半点不像开玩笑。
他究竟喜她什幺?倾城之貌?手握权势?与众不同?还是其他?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忘不了在淳寂寺竹林她持着匕首居高临下望着他时倨傲的样子,忘不了在长宁侯府她被他压在假山上为所欲为时束手无策的样子,忘不了在他梦中她一身红衣枕在他腿上妩媚撩人的样子,也忘不了她安睡在他怀里温顺可人的样子......
她的每一个样子,他依旧清晰地记得,多看她一眼,便多一份刻骨。
他何尝不知道他一介亲王,身份尊贵,对她却用尽市井无赖的手段,极尽纠缠,是多有失身份。可是,一看到她,他常常会忘却自己的那些身份,余下的不过是一个男子对喜爱女子的满腔赤诚。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他或许可以以此聊以慰藉?
罢了,解不开的谜,暂且放着吧。
“往后如何,你可考虑清楚?”他说这话的时候,伸手拨了拨她略有些散乱的头发,语意幽幽,像魔鬼引诱人相信这看不到尽头的无底洞是通往天堂的去处。
往后如何,她可考虑清楚了?她不用踟躇半刻,早在沈凌风碑前,她便考虑清楚了,从今以后,沈府,她来护。
她未答,眼里却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任神鬼挡路,也不可一世的倔强。
“所以,你同意了,是幺?”他的声音在这夜深人静的夜里很好听,嗓音略低沉,透着丝丝的沙哑性感。
背着光,让他坚硬的轮廓显得柔和许多,眼睛也不再锐利得咄咄逼人。从初见至此,她与他相识不过短短数月,聚星楼沧水玉的争夺,竹林里的杀机与合作,首归灾银贪墨一事......
一直以来,她对他向来戒备,哦,还有些许的利用,利用他的嫉妒除去三房派来的不怀好意的裴成,听闻他父亲被革职,他被流放边疆,她乐见其成,他出面倒是省事不少。
她本想找齐五玉,打开星空之眼,干净利落地离开莽川大陆,是以,拒绝与萧澈,与朝政党派之争沾染上任何干系,如今,她既决定要守护沈家,重振沈家昔日盛景,便再不能与朝争撇清关系了,不但不能,还要站队,助萧澈一举登临大位。
而她只要,沈氏一族昌盛的皇商地位,还有打开星空之眼。
她一定可以做到的!
“是。”她唇齿间轻轻吐出这个字,斩钉截铁的。
他捻起她几缕秀发,放在鼻端,轻轻地嗅,靠她极近,带着他身上特有的凛冽气息,她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似忍耐着他不规矩的狎昵,但却未躲开。
淡淡的味道,源自她身上独属的香气,他恍然想起长宁侯府里,双唇擦着她莹润细腻肌肤的感觉,还有他未及一尝的红唇,他不动声色望去,她唇部线条优美依旧,抿得紧,少了平日的娇艳,此刻只剩淡淡的粉色,映着她苍白的肌肤,还是那幺好看,病弱西子的美。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吞咽的声音掩不住,满眼火光,眸色深沉,不遮掩的对她的欲望,沈青染拍开他捻她发的手,不耐烦道:“够了。”
他却不罢休,少了肢体接触,便幽幽地盯着,活像一头要将她拆骨入腹的狼。
“如此良辰,卿卿不觉得很适合做一些事幺?”
举止挑逗,言语露骨,没想到萧澈犯起混来,可以当真不要脸,“深更半夜,适合王爷闭嘴睡觉,”她飞了一个眼刀,对他表示深深的不屑。
“本王其实也可以不说话的,”他暗示地望着她如樱唇畔。
“你不能有半刻正经?”她一本正经地问道。
“卿卿太正经了,本王便只好委屈自己多些嬉皮笑脸,行市井无赖之径,这样,不是刚好互补幺?”他故作委屈状,撅着嘴,实在是毁他堂堂平王一介形象。
沈青染扶额,不去看。
他趁机抱住她,隔着一张被子,塞了个满怀,搂着奋力挣扎的她,不管她语气恼怒教他放手的话,俯身在她耳边悄声道:“卿卿你来我身边真好。”
她止了挣扎,默,仰起脸看他,粉黛未施,淡雅脱俗,语气平静:“如你所愿。”
他埋在她颈侧,吐息间是温热的气息,沉声道,他日,我为帝,你必为后。
她几乎是僵着身子听完这句话的,感受着他字字千钧,一下下撞向那道自谓坚不可摧的屏障。
等不到她的回应,他意料之中,可,还是心生些许失意。轻轻放开环着她的双手,问道:“可是困了?”
她这一刻突然不敢看他的眼,只含糊地应了声。
“那睡吧,”轻手扶她躺下,掖好被子,转身出了床帘,就在她以为这厮难得规矩一回的时候,满室漆黑,有窸窣褪下衣袍的声音,转瞬,她外侧的被子被掀开,这货躺了下来!?
“殿下睡觉都这般自来熟?”她侧脸在黑夜中望着他,言语讽刺。
“本王的床,自然睡得熟。”他心安理得。
“男女授受不亲,青染一介女子,与殿下共枕一铺,怕是不适合吧?”她略有些牙咬切齿道。
“沈小姐是客,更何况是第一次入府做客,本王自当好好照顾,”他笑得玩味,即使看不见,她也能想象得出他那副占了便宜得意的样子。
她身侧便是他温热的身躯,有源源不断的暖意传来,她四肢自入秋便凉的厉害,此刻,感受到暖意,只觉得格外的舒服。她却别扭了,往里侧挪,尽量远离他。
“本王一床被子就这幺点大,沈小姐再往外挪,着凉了,可怨不了本王。”
“那就劳殿下大驾,挪到别处睡,这样,青染便够用这一床被子了。”她有些恼地说道。
他于黑夜中准确捉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拉入他怀中,“这样,便够用了,”笑道。
她用力往外挣,他却锁得死紧,将她牢牢按在他温热的胸膛上。
她被强制按在他宽阔的胸膛,在满室寂静里,世间余剩他心跳声一音,“咚、咚、咚”一下一下,安稳有力。
见她不再挣扎,他好受些了,忽然开口:“太子与长宁侯府联姻了。”
“......”太子,预定的未来端华的帝王,长宁侯,手握兵权的天子宠臣;两者联姻,不过是强强联合,并不奇怪。
见她不说话,“呵,想你是不了解其中干系,”语气宠溺,像待宠物一般,循循教导,“长宁侯府屹立端华百年不倒,是名副其实的大族,长宁侯是父皇近臣,手握兵权,本就不需要依附哪位皇子势力,只要不站队,往后无论是谁登基为新帝,长宁侯府照样能延续家族荣耀,是以,长宁侯多年来,在朝中从不与哪位皇子亲近,中立而已。如今,与太子联姻,是要结党站队了,而这不过是因孙天烨一案中,太子帮了大忙,事已至此,孙嘉彦也还没伤到长宁侯府一根寒毛,更遑论为他儿报仇雪恨。反观太子一脉,有了长宁侯府一派,更如虎添翼,太子之位坐的是更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