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周围窸窸窣窣的响声，桂想，他完全可以装作不知道身后窥视的目光。
这条暗巷他走过上千次，这里是藏在江户旮沓里的贫民窟。
周围是草棚和黄泥潦草搭成的简易屋子，脚下的青苔石板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暗光，歪歪扭扭地将这一小块区域分割成密密麻麻的网格。
弯曲的地形和破败的危墙是最好的遮蔽物，他曾无数次借住这里得天独厚的地形躲避开真选组的追踪。
而现在，似乎有人也想利用周围的草棚、石墙、以及路边拐角来制造一场袭击！
袭击的目标是他本人，桂小太郎。
这里没有路灯，周围一溜的屋子连一丝灯光都没有露出，没有婴儿哇哇的啼哭声，没有家长里短的争吵声，没有小夫妻嘀嘀咕咕的嬉笑声……
这简直就是把‘不寻常’三个字明明白白的搁在了脑门上！
桂低着头，将下巴上系着的斗笠系带悄无声息地解开，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轻轻一拐，就踏进了旁边更加狭窄的岔路。
紧接着，身后就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移动声。
“汪！”
远处飘来的犬吠声像是一声哨响！
桂头也不回地将手里的斗笠往后掷去，下一秒就听见击中目标发出“啊”的一声惨叫，紧接着从周围的窗户、墙角探出数道持刀的身影，他毫不犹豫的借力向最近的一扇窗户弹射般冲过去。
“咔！”
“咚！”
快得只看见一道人影闪过，便听见挥刀斩掉头颅，然后人头落地的声音。
那实在太快了，无形中便拉开了实力的差距。
黑暗中有人暗自咬牙，低声吼道：“桂小太郎，你残害攘夷同伴，其心可诛！今天我们就要让你血债血偿，为他们报仇！”
桂隐在黑暗中，脚边是倒地的尸体，月光自窗台打下，照亮了他线条分明的下颔和紧抿的嘴唇，仅仅只是半张脸，就得以窥见‘狂乱贵公子’这一称号的由来。
他沉默半晌，轻吐出一个字：“谁？”
这家伙竟然不记得了！
先前开口那人从他的反应中感受到了一种漠视带来的羞辱，心里越发窝火，咬牙切齿道：“半个月前、武藤茶室！你还敢说不记得？”
在他的提示之下，桂终于模模糊糊地想起，半个月前他的确在一个喝茶的地方将一伙人天诛。
那伙人打着攘夷的名号，却干着抢砸掳掠的强盗行为。半个月前他手下一人突然告知他，这伙人正在一个叫某处与天人勾结，于是他当机立断率几个部下前往那里亲手进行了肃清——他决不允许有人以攘夷之名祸害江户百姓！
这样想来，当时那些人似乎是在商讨什幺大行动，他的举动无疑是挡了这群人的道，所以他们才策划了今天这一出。
“既然如此，就别废话了。”桂语气平淡的说了句，将手中的刀握紧。
那人冷笑一声，擡起手打了个手势。
堵在墙角的浪人持刀冲过来，刀光近在眼前，桂手撑窗台，悬空跃起，然后在半空中微微停顿，脚下奋力借势狠狠踹在那人胸口，反手朝他身后一劈，刀刃刺透喷出的血雾直接将他身后一人刺了个对穿。
整个过程不到两秒钟，便又是两人倒下。
周围的浪人有瞬间停驻，就听见开口那人竭力吼道：“怕什幺？我们这幺多人，就算这家伙再强又能怎样，车轮战也能把他玩死！给我全部一起上！他不死，今天死的就会是我们！”
对死的恐惧战胜了对桂的畏惧，浪人齐齐涌上将他团团围住。
其实桂先前踏进这条岔路是有原因的。
这条岔路狭窄极，这群浪人若是想一起围攻也只能两三人一波一波的来。只是他没想到他们人数实在是太多了，不少人爬上了房顶从高处跃下，企图将他当头劈开，这下子他刻意选择的防守地点倒成全了他们前后上下的包围圈。
外围马路上黑白警车闪烁着蓝光飞驰而至，伴着刺耳的道路摩擦声分别在几个暗巷口停下，土方叼着烟推开车门踩在地上。
“根据民众举报，桂小太郎就藏在这里面。今天务必把他给老子拿下！”说着，他深吸了几口香烟，然后将烟蒂碾得七零八碎，声线低哑，“分开摸索，一旦发现踪迹立刻汇报，出发！”
黑色制服在黑夜里变成了最天然的保护色，只见数道间或着刀光的身影流窜进数个巷口，眨眼间便不见了身影。
……
桂看也不看地从凸起的石墩上略过。
他喘着粗气侧身避过呼啸而来的刀刃，反手捏住刀背反向一推，刀柄重重锤在那人胸膛，持刀的人被胸口的重力锤得“啊”一声向后连退好几步。
桂手腕一转，将这把佩刀占为己有——他原本的佩刀在刚才混战中砍缺了好几个口，索性丢了。
他掂了掂夺来的这把刀，然后横手一挥将人拦腰斩断。
钝了点，不过够用了。
在浪人或惊叫或怒骂的声音中，他腾地一跃，向远处跑去。与这些人交战实在不是上乘之举，他们人数实在太多，他单枪匹马不易过多纠缠。
桂不知道的是，这些浪人为了将他诛杀于此，几乎倾巢而出，要是这次让他跑了，怕是没有下次了！
“都他娘的给我上！”那开口之人见久久不能把他拿下，已然红了眼，像是被逼到穷途末路般疯狂，“他撑不了多久，决不能让他跑出去！”
他挥了挥手里刀，刀刃上的点点血珠被抛洒到无边夜色中，却让他森然一笑，“别挣扎了桂，我们为了今天早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今天你就算插翅也难逃——”
淡淡月光下，一道血痕赫然出现在桂的侧腰。
方才混乱中，他凭着多年的战斗直觉侧身一躲，避开了拦腰斩来的刀锋，但依旧被扫到了侧腰的肌肉。
他无声地踩着土墙想要腾跃上房顶，却被从上跳下的浪人逼得放弃了这个打算，然后他侧身隐在墙角处喘息片刻，心想，看来今天非要动真格了。
说实话，从头捋至尾，他总感觉自己像是被动地被牵引着去了武藤茶室，又被动地在今天被人围困。
这种牵引力绝不来自那些身后的浪人！
说不出原因，这结论源于他多年战场上磨练出来的敏锐嗅觉。
他想到那天在武藤茶室见到的场面：高位上盘腿而坐的持刀人，与之相对而坐的天人，被匆匆销毁的图纸……
哪怕内心有千丝万缕的疑惑，但始终抓不住头绪，任凭思绪翻涌，但在情况紧张的现实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他握紧了手中的刀柄，眼中闪过点点杀意，准备向外冲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第三方势力将他们齐齐围住。
那些浪人已经陷入一种癫狂的执念当中，一时没反应过来。
“砰！”
随着一声炮响，冲田一脚踢开扑在他脚边的尸体，肩上的火箭炮还冒着白烟。
“啊……不好意思，这里已经被真选组包围了，劝你们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
真选组怎幺也掺和进来了？
浪人头子狠狠嗤笑一声，比起桂，他更看不起这群江户蛀虫，他们可是要做大事的，怎幺容得了被打断！
“幕府的狗也……”
话音未落，只见冲田扛着火箭炮一个转身，眼睛微眯瞄准他发射——
“砰！”
“砰！砰！”
一连三发！
方才还嚣张不已的浪人头子此刻噤了声。
他的身边是还冒着热气的尸体，只有他和站在他身后的人被一圈死人包围着，格外显眼……
“把刀放下！”
“双手抱头！趴在地上！”
……
真选组一拥而上，将个别不老实的狠狠收拾了一顿，然后挨个铐上手铐押走。
山崎疾步走来，向土方汇报：“报告副长！那些人里面，没有发现桂小太郎。”
“不可能他刚才还被我们围在这里！”
土方还没说话，那个浪人头子就已经声嘶力竭的吼道。
“你确定桂小太郎不在里面？”土方蹙眉询问山崎。
“这个……我确定副长，押走的人我已经前前后后检查了三遍，连那些死掉的我都让人把他们翻过来检查，没有桂的身影。”
闻言，土方又摸出根香烟叼在嘴里没说话，冲田则逼着那头领让他指出桂之前所在的位置。
只见墙角阴暗处，一把染着鲜血的刀被遗弃在地上。
除此之外，看不见半个人影。
冲田脚尖轻踢那刀，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切”声。
又被他跑了。
又从一堵绿色藤蔓攀爬的篱笆中极为巧妙地穿过，桂恍然如梦般，终于拉过手中紧握的手，停下脚步：“到这里可以了，他们不会追来了。”
前方身影回过头，他再一次确定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香罗忧心的望着他的伤口，闻声说道：“还是快点处理伤口吧。”见他就要习惯性拒绝，她又语气柔软地说道，“知道这些对你来说都是些小伤，但是我会担心……你现在有可以去的地方吗？”
桂深深看进她的眼里，点头道：“有。”
桂带着她从北斗心轩后门进去，锦几松惊呼着招呼他们上楼，然后将医疗箱交给香罗。
“我下去帮你们打掩护。”说着，她还暧昧俏皮地对香罗眨眨眼。
香罗道她是误会了，连忙笑着解释，几松却摆着一副过来人的笑脸转身下了楼，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
等香罗目送几松下楼并推开和室的纸门后，桂已经褪下了上半身的衣物盘腿坐着，两条藏蓝的衣袖垂在跨边，昏黄灯光下，像是他黑发的延伸，他就坐在那里等她，一如曾经上百次的等候。
香罗愣了一下，旋即将这个想法抛诸脑后。
她从医疗箱中翻出生理盐水、棉棒、纱布等放在一旁备用，这才低头看向位于他腰侧的伤口。
桂从小模样就像个小姑娘般秀静，但褪去层层表象，他是个久经沙场的攘夷领袖，也是个坚定向前的革命家。与他俊秀的脸相反，他体格肌肉相当结实，并不夸张，是千锤百炼下来的实战型线条，偏偏被光线模糊掉，只剩下白皙的肉体夹杂着不断溢出的猩红血液，冲击般撞进眼里。
香罗面不改色，三下五除二地围着他腰间包了个严严实实，嘴上一边絮叨着：“你知道今天有多危险吗？还好我反应快打电话报了警，不然今天哪会这幺简单完事。”
“诶，那些人为什幺要对你赶尽杀绝呀？”
“……对了，我现在暂住在真选组里……你不生气吧？”
桂只是微垂着眼，语气平淡地回答，“嗯。”“有点私仇。”“不生气。”
香罗这才感觉到，隔着几年时光，就像是横跨了一个光年，有太多的客观因素改变主观事物。
就好比她曾经的世界被老师和他们三人就能占据圆满，桂也不是那个总会神经兮兮抽风的少年，他们都是在颠簸中伤痕累累，物是人非。
一时无言。
香罗很快就向几松告辞了：“我先走了，小太郎要劳烦几松桑劳心一下了。”
香罗身后二楼的窗口，窗帘被人轻轻挑起。
桂透过玻璃望向她逐渐被夜色吞噬的身影，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他的思绪飘回从前——
……
“真相往往藏在迷雾中，而信任就是让人一叶障目的那片叶子。只要将自己剥离谜题，抽丝剥茧，那些匪夷所思的点点滴滴就会组合成一个必然的真相。……”
说这话的人神采飞扬的模样，直到现在，桂都能想起那人嘴角勾起的弧度，头昂起的角度和眼中藏不住的得意。
——香罗，如果不是别有用心提前准备，普通人是不可能找得到藏在贫民窟某处的狗洞、篱笆中间被植株遮掩的缝隙……和真选组准备充分的行动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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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给我留言和投猪猪的小朋友！
我每一条都有看！
然后预计下章炖肉，过两天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