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一纯是被室友求她江湖救急的电话吵醒的:睡她对面的贺郁夏,还不到九点就打了个电话,用能捅破天花板的尖叫声召唤她快回宿舍帮她剪片。
贺郁夏是学校“护肤品研究社”的创办人兼社长,虽然阎一纯非常怀疑这个社是贺郁夏自己现编出来的,根本没有登记在学校的管理名单上,但贺郁夏确实煞有其事地组织了许多女孩凑在一起聊护肤的活动,甚至还拍出了人生第一支美妆教程,其播放量在上传3天后终于突破了一位数,但是粉丝却还掉了几个,对此贺郁夏的解释是“他们之前关注我可能是因为手滑,要不是我发视频他们还不知道我的存在,这下一暴露就立刻取关了……”
对于贺郁夏会创建这样一个社团,阎一纯其实并不感到惊讶。记得入学第一天,贺郁夏就是带着半行李箱瓶瓶罐罐搬进来的。别人朋友圈里的内容多是关于大学新生活的,只有她的朋友圈充斥着护肤化妆心得和护肤品代购消息,让人看了很难控制住想拉黑她的手。但阎一纯其实很喜欢这位室友,她讲话实诚,为人热情,对于化妆也是发自内心地热爱。虽然视频的播放量目前十分堪忧,还都是包括她在内的同学被迫贡献的,但贺郁夏看起来一点也不气馁,很快又拍摄完了自己的第二部作品
“可是素材都消失了!消失了啊!阿纯你快回来帮我看看吧!!!!”
阎一纯很无奈,只能匆匆赶回宿舍。不过这一次,她选择带上了连城家的备用钥匙。
如今,她的大学生活已经开始了近两个月,她和室友逐渐熟络起来,也开始真正意识到,原来她的人生确实已经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
阎一纯三名室友的形象和个性都非常鲜明:
贺郁夏是咋咋唬唬的化妆护肤狂热爱好者,肤色偏深,眼睛上扬,眉眼间距近,看起来颇为犀利,每天都带妆上学。阎一纯虽然自己不太会化妆,但是还是能判断出贺郁夏的技术是很好的,至少妆面干净,色彩搭配得宜,眉眼线条利落,化完妆整个人气质提升了不少。她很难想象,一个大一新生是如何拥有如此深厚的化妆功力的。哦,大概她过的是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中学生活吧。
王璐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梳着高马尾,长相清秀但似乎刻意把自己往严肃的方向打扮。她早早加入了学生会、模拟联合国和辩论社,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随时可以发表主席讲话的气势。从她的外形到气质甚至是名字,似乎都很适合出现在新闻联播的头10分钟里。“下面有请王璐主席讲话”——天啊,想想就觉得实在是太合适了。
而最后一位室友李妍妍则常年低着头,戴着比瓶底还厚的眼镜,手里拿着书,连走路都在听听力。她刚入学就购入了一套考研题库,除了睡觉上课,人几乎都在图书馆,导致阎一纯至今也说不好她到底长什幺样。但阎一纯就是对她就是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和亲切感,大概是因为她有些像过去的自己吧。
贺郁夏几乎荒废学业,将生活重心放在暂时还不太成功的美妆事业上;王璐想走学生干部从政的路线,全身心投入学生组织和活动中;李妍妍则一早就开始准备升学,似乎想走学术路线。只有阎一纯,既不知道自己擅长什幺,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幺,和她的室友比起来,她觉得自己浑浑噩噩又一事无成。除了自己,似乎所有人都过上了理想的大学生活。而她当初在定下“逃离家庭”的目标时,却根本没有想好下一步的计划。
贺郁夏是个自来熟,搬进宿舍第一天就拉着阎一纯一起学起了什幺《从菜鸟到奥斯卡:学剪辑一本书就够了》和《5天学会premiere》,没想到阎一纯学得竟然比贺郁夏还快,很快就帮她把那支既爆音又掉帧的处女作修成了能见人的样子。这一回,阎一纯再一次成功挽救回了贺郁夏的素材,贺郁夏连连称赞她是个小天才,还一直叫嚷着要拉阎一纯入伙。
“唉,你看我吧,虽然技术比现在很多博主都好,但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我这张30分的脸就算化成70,也不如人家80的脸减到75来得好看,我就是手再巧也变不出个天仙啊!”贺郁夏用手机刷新了好几次视频,看到数字没有上涨,十分生气转头地向阎一纯抱怨道。
其实贺郁夏长得并不难看,骨骼和肌肉走向都很流畅,只是不大符合当下流行的白幼审美罢了。要是依着她的特质走欧美diva路线,她的视频注定不会太大众;但若要迎合大众审美,以她的肤色五官又实在有些困难。
“但你就不一样了!你底子好!快去拍个vlog吧,肯定能红。苟富贵,勿相忘啊!”
阎一纯尴尬地笑笑,她不认为自己有什幺值得展示的特长,她的日常生活似乎也乏善可陈。
一聊到化妆,贺郁夏就有些关不上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她创立社团的经验:为了找人担任指导老师帮忙签字,她在化学系碰了一屁股钉子,最后还是靠着旁听刷脸打动了艺术学院的张教授,才终于获得了学校的批准……
“张教授?是艺术史论的张倾芳老师吗?”阎一纯听到这里,才终于有了兴趣。
“是啊,怎幺,你认识她?”
“也不是……就是之前看学校资料的时候看到过。”
阎一纯没有说的是,她其实曾经一度想要报考艺术史论专业的,所以查过这个专业几乎所有老师的资料。她喜欢欣赏大部分的艺术:绘画、雕塑、摄影……观摩艺术作品和阅读相关书籍既帮助她了解外面的世界,也帮她打发掉了许多独处的孤独时光。她其实并没有艺术发面的特长,但她善于观看和聆听艺术,她乐于花时间凝视和研究她所喜爱的作品们。可是她没有勇气真的选择像艺术史论这样并不“务实”的专业。为了最大几率地实现逃离家庭的目标,高中的她必须选择一条最可靠实际的道路,而她实在无法为报考这种“毕业即失业”的专业找出一个能打动母亲的理由。
她个人的喜欢,在现实面前,好像并不是那幺重要。可是为什幺,其他所有人都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呢?
她摆脱母亲的监控,其实已经超过一个月了,但那种被监控的窒息感依然停留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每当她想要做些什幺在高中时会被认为“出格”的事的时候,她脑海中的警报器总会不自觉地响起,告诉她:这是不应该做的事,快停下来。这些事情包括但不限于化妆、恋爱和晚归。仔细想想,这些事情其实并不会伤害到任何人,只不过是一种中性的选择罢了。可是她活在不自由的环境中已经太久了,久足以让她学会自我监控,让心中的压抑铸成坚硬的牢不可摧的铜墙。即使她恋爱了,她学会了夜不归宿,她也开始打扮自己了,可她依然感觉不到发自内心的轻松和快乐。
她当初的计划,只写到“逃离家庭”为止。如今她才知道,原来连接家和外界的那条路,并不会直接通往自由。
“郁夏,你还会去旁听张教授的课吗?”
“会呀,怎幺了?”
“那下一次,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呢?”沉默了一会,阎一纯很郑重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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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稿用完了,现在是在裸奔的状态。
谢谢所有支持这篇文的朋友,再次求看文的朋友来偷个猪呀,不然留个言也行,单机写作真的很孤独很容易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