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咖啡的热气散尽,相对而坐的两个人都没有喝一口。

他的手抚着白瓷的杯壁,眉目间一瞬涌起焦灼和痛苦,对他而言,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难。

“前年我们乐队舞台上出了事,你回国,那次浩南打算和你一起去美国,后来他没有走,你一个人走了。”

“你走后几个月,我们乐队几乎停止了所有的活动,我表姐不再负责乐队的事务,别人以为乐队要解散了,后来我才知道浩南并没有把那件事告诉你。”

她听着,突然有点害怕,不想继续听下去了。

“阎焱,不要说了,都过去了。”

“不”,他看着她,微微笑了一下,眼睛一瞬间变的湿亮,轻轻的眨了下眼睛,就把那层薄薄的泪雾凝聚在眼底。

“你走那天浩南受了很重的伤,救护车来了,他不肯去医院,他以为能来得及赶到机场,他的小手臂肌腱、神经全部切断,桡动脉断了,医生说幸亏尺动脉没有断,不然整个手臂都废掉,那是他的右臂,你知道他是鼓手,手臂意味着什幺。”

她突然心脏狂跳,近乎窒息。

他苦笑,“你刚到美国,你每天做什幺他都知道,那年我到芝加哥去看你,他也知道,我对你说是路过,其实那时我去英国有点事,那幺远怎幺会是路过。

那次见你以后,不知道是不是我太不会掩饰,恐怕你也感觉到了什幺,再那之后,每次再看到你,你都在躲着我。

你刚出国读书时,浩南状态很差,那段时间,我燃起了希望,感觉你们就此结束了,但没想到乐队刚出事,你就立刻赶回来,原来你很担心他。

那天浩南告诉我,他要退出乐队,他想陪你去读书,他知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是我最珍惜的人,他知道对我而言,我是不会和别人分享关于你的任何事,或许他在试探我,或者警告我也说不定。

我该冷静的,但是听到他的决定,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立刻告诉了我的表姐,我知道她肯定会找你,她会阻止这一切。”

“我问过给他做手术的医生,医生说从他小臂内侧清除了许多玻璃碎屑。”

她的双手捧着杯子,身体微微的颤栗。

他伸手想碰她,给她一点温暖,却又止住了。

“姐姐,今天请你一定要耐心听我说完。”

“治疗加康复训练,伤口愈合后的几个月里一直在等和测试神经的恢复,丹尼尔说出事的时候浩南迟迟不去医院,几乎延误,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

陈浩南早就知道了最坏的结果是怎样,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怕,我很怕,我怕他的手臂真的废了,我赶到医院时,手术已经结束,缝合持续了很长时间,医生说不只是小手臂上那些碎玻璃,他的手肘内侧一直到肩膀,有条接近二十公分的伤口,我问丹尼尔,他说不小心被玻璃划了,那个位置怎幺会被划到,医生早就对我说了,切口整齐,很深,是锐器伤。”

他看着她的眼睛,以为她会哭,她的脸色白到极致,但没有流泪。

“到底发生了什幺?”她问,只觉得一颗心疼到了极点。

“我不知道,那天在他爸妈的家里,只有他们四个人在。”

“你知道我的心。”这幺多年,他第一次有勇气表白,没想到如此平静而轻松,“我爱你,比他更早,我一直在等,以为会来得及,我不知道有些事不能等,我不是没机会,我早已经错过了,比那天更早的时候。”

她的双手捧着咖啡杯,他向前伸出双手包住她的手,幻想了许多年的场景里,无数次牵着她的手,现在却是第一次碰到她的手,很欣慰她一点都没有躲的意思,她也不戒备他。

“我不配拥有你,那时候我像是着了魔,只想阻止他和你在一起,从没有考虑过其他,所有一切都是我造成。”

他说完转过脸看窗外,躲着她的目光。

“我不够爱你,至少和他比。”

她伸手去擦他眼角涌出来的泪水,被他双手抓住将脸埋在她的手心。

“还有那次你和他被偷拍的照片,也是我授意。”他的声音埋在她手心里闷闷的,索性一次说完。

“都过去了,阎焱,一切都很好。”

没有流出眼睛的泪水都流在她的心底,那颗心像是被人一把攥住撕扯,疼的碎掉一般。

他的泪水打湿她的整个手掌,她用另一只手去摸他头顶的发,他和浩南的头发一点也不一样,浩南的发色偏深栗,摸起来柔软的像只大狗狗的毛发,阎焱的头发漆黑且质硬,短短的碎发扎着她的手心。

她想起那天匆匆赶去机场,如果她选择在家等他,她原本就答应了等他,那天他回到家看到她还在,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那天,陈浩南回到那个小家,推开门看到一室冷清,是什幺心情,她又一次不告而别。

她在飞机上接到他的那通电话,“下来,琪琪。”,他那时候已经受伤了,他还语气平静的对她说,“下来,宝贝,现在还来得及。”

如果那时候她选择下来呢?他会不会心里好过一点。

她在美国的每一天,在她不知道的每一天里,他正在医治他的伤,等待一个不确定的,也许会很可怕的结果。

幸好,他还能继续他的音乐梦想。

也许,一直以来最残忍的是她,她说着最温柔的话,做了许多对他而言残酷的决定,从第一次不告而别,第二次,第三次,现在的离开是他第一次主动让她走。

仅仅是为了让她完成读书的愿望吗?

她害怕过许多事,好像只有一件事不怕,不怕失去他。

陈浩南给了她世上最大的安全感,而她给了他什幺?说走就走,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在想着离开。

让她走,是不是他累了,不想继续了。

“不是你。”她说,“和你无关,是我。”

他擡起头背过身去整理,等他回头和她对视时,他虽然眼睛通红,却已神色平静,重新握住她的手一直放到自己下巴处,低头将唇贴住她的掌面。

“我这次来是真的路过,我陪我大哥出差,他还在纽约等着我,告诉我,我能不能继续爱你。”

他眼神里也有害羞,第一次和一个女孩表白,却说出这样孩子气的话。

“阎焱,到此为止。”

他却固执,“我这次来,可能不是为了你,除非你爱他,不然我不放弃,我和陈浩南,你必须选一个。”

她向窗外看了一眼,又下雨了,“不如我们走走。”。

他站起身和她一起走出咖啡店,街上人很少。

此刻已经到了午饭时分,两个人都没有胃口吃,雨比刚才大了些,那面伞遮不住两人,她看到他的肩膀上深蓝色的风衣湿了醒目的一块,她贴近他,将自己的手伸过去挽住他的手臂。

“别担心我,也别让我担心你,我们都是没有妈妈的孩子,我没有弟弟了,以后你就做一个弟弟吧。”

他昂着头,看着远方,忍住了喉头的酸疼,轻轻的“嗯”了一声。

像来的时候一样,行李简单的无需整理,面对导师的时候却觉得难以启齿,如果注定让别人失望,她已经不在乎任何人了,她不想再让陈浩南失望了。

“上次是休学,这次是退学,克劳伊,你真的很让我吃惊。”   导师虽然这样说,面色却很平静。

她说“我很抱歉,上次休学没超过五个月,这次恐怕归期不定。”

他的导师耸肩,“你懂就好。”

可是他还是拒了她的退学申请,说,“那就等到学籍保留的最后一天吧,谁也不能预知明天,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幺事?”

春节期间航班紧张,没买到打折机票,商务舱有人改签,余了一张票,她买了平生最贵的一张机票。

落地时候还是深夜,天亮就是除夕了。

她打电话,“丹尼尔,你可不可以来机场接我,别告诉他。”

出了机场,车窗全结了霜,她用手指去抹开小小的一块看窗外,遍地的积雪,车从机场如果开到庄园,起码得有两个多小时的时间。

她说,“麻烦你送我去妈妈住的疗养院。”

丹尼尔愣住,“小姐,现在是深夜,不如先回家。”

她说,“除了陈浩南,只有你知道我妈妈在哪里,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会选择出租车回家,不会让你深夜辛苦来接。”

他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说,“既然你都知道,就别为难我,我很怕Alan生气。”

她平静的说,“我会哄好他,不会迁怒于你。”

“好吧。”他深信不疑这点。

车行中,天色已经渐渐亮了,在飞机上十几个小时里她一直思绪万千,几乎没有闭上眼睛好好睡,开了暖气的车里,她的困意渐渐袭来。

“小姐,你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好像刚刚入睡就突然惊醒了,看时间其实已经睡了很久,车已停下来,目之所及白茫茫的一片结霜的原野,只有一个像酒店的灰色建筑,高高的围墙,孤零零的,像是一座荒岛。

早晨初升的太阳下,无声的微风吹过,远处的荒野浮起一片雪雾,静悄悄的,一片肃穆。

丹尼尔从后视镜里看着她温和的问,“还要再睡会吗?”

她摇头,“你在这里等我。”

“不,我陪着你,别拒绝,你不在探访人之列。”

她点头,没有再坚持。

下了车,眼镜遇到冷气瞬间看不到一切,她用手指擦了擦眼镜戴上,才看见面前是一个小到只够一辆小型汽车通行的门,门旁的一块灰色矮基石上刻着白色的几个字:Aurora   心理康复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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