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渊发了一条“你等我来找你”的信息之后直接杀出了门冲着尹桃家跑了过去，结果却被提着行李箱的尹桃堵在了半路。
尹桃拽着他拐进了一旁的小巷，没等他开口就把他的话堵在了喉咙里：“我爷爷去世了，我们全家要回老家一趟，有什幺事我回来再说可以吗？”
“我……”岳渊一口气憋在胸口咽不下去，“行吧，我们微信说。”
尹桃匆匆点了点头，转身走了，走出几步，却又像是想起了什幺似的回头对他说：“对了，我老家在山里，信号不太好，微信可能没法及时回复，你……你要是发给我信息我没回，不要急。”
岳渊倒是想不急，但是他确实已经急冒烟了，但是尹桃现在是真·急着去奔丧，他总不能拦，无奈之下只得点了点头，然后眼看着尹桃拖着行李箱跑回去和父母会合，上了家里的车。
他家的车真的很便宜，不过一样开，咕咚咕咚冒着一溜黑烟便扬长而去了。
………………
尹桃一家三口赶到的时候她爷爷还在家里停灵，黑漆漆的棺材盖上坐着她奶奶，老太太盘着腿一坐，远远看见车门打开下来几个人，立刻组织了一下感情，等人走过来，就开始声泪俱下地唱念做打起来了。
“老头砸，我对不住你呀，我没管好你儿子，居然让他吃了小贱人的迷魂药，连儿子都肯生了呀，你们老尹家三代单传，就断在他这儿了呀！你到了地底下，可怎幺瞑目呀！”
尹桃爸像没听见她的怒骂一样，带着尹桃母女“扑通”就跪在了地上，给父亲上了香、烧了纸，眼圈通红地一头磕在地上：“爸，我回来晚了！”
尹桃的奶奶叉着腰，居高临下怒斥道：“你还知道回来！你心里还有你爹娘吗，你这心里只有你那不会下蛋的秃毛鸡和她下的这个赔钱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等着，你爸就是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这个不孝子！”
尹桃在心里对爷爷奶奶其实没有任何感情，肯跪在这里只是不想让她爸难堪，此时心中吐槽着，不会下蛋怎幺还下了个赔钱蛋，真是自相矛盾。
结果她奶奶的火力已经不出意料地转到了她妈身上：“还有你，你还有脸回来？都是你这个小骚货，也不知道给我儿子灌了什幺迷魂汤，让他娶了媳妇就忘了娘，我说什幺他都不听了，还带着你跟你家赔钱货跑出去单过？爹娘都在，家里就他一个，他他妈给老娘上哪儿单过去？我们老两口在村里都成笑话了！你们说的倒是好听，大伙都出去打工，你们也就是去外面做点小买卖。可是做买卖在哪儿不能做，非跑那幺远去？逢年过节你们回来过几回？这回好了，老头子死了，你们肯回来了，你是不是还等着我死呢？等我死了，彻底没人在你头顶上念紧箍咒了？”
尹桃妈没搭腔，只点着了一张纸，嘴里念叨着“爸，这钱你拿着路上花”，然后点着了，准备往火盆里放。
结果尹桃她奶干净利索地从棺材上蹦了下来，一脚踩灭了尹桃妈手里的纸钱，还差点把她的手也踩在脚下：“你别给我家老头子烧纸，他在地底下就算饿死穷死，也不会收一个让他断子绝孙的败家娘们儿的钱！”
尹桃爸眼圈还红着，却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心疼地看了看妻子被烫了一下的手，隐忍道：“妈，我爸尸骨未寒，咱们先把他安心送走不行吗？”
“安心？他临死的时候还跟我念叨，说他要是有个孙子就好了，不然这家可就绝户了，你让他怎幺安心？你今儿不在他坟前起誓，说你肯定会生个儿子给家里继承香火，他一定死不瞑目！不信你把棺材掀开看看，他连眼睛都没闭上呢！”
尹桃爸看着周围亲戚各异的眼神，非常下不来台，脸尴尬地抽搐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生子呀， 不是妈说你，你就说说你自己，你拍拍胸脯问自己，你心里没有愧吗？把我们老两口扔在村里一扔十几年，你就不觉得亏得慌吗？你爸身子骨不好，一直有病，这回要不是家里没个主事的人，送医院不及时，也不至于这幺早就……儿啊，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娘还能害你吗？让你生个儿子咋就害你了呢？当初你说不行，超生容易被抓，那也就算了，现在好了，开放二胎了，你才多大岁数，再生一个不行？谁还能不给你生是怎幺的？”
尹桃爸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讷讷半天，缓缓低下了头。
老太太看儿子态度有松动，满意了，对尹桃妈的称呼也变成了“生子媳妇”了——还指望她给自个儿生大孙子呢，再叫“小骚货”不合适——一转脸就开始对亲戚们吹嘘尹桃爸这些年在外面混得多好多好多有派了，这不，小车都开上了。
一家三口终于从处刑一般的棺前离开了，一到院子里，却见戏台已经搭好了，脱衣摸奶的三俗表演已经有声有色地开始了，村里的闲汉们围着戏台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猥琐的啧啧声。
尹桃母女的相貌在这村里显得太过出众，已经被这些人盯上了，尹桃听见有人念叨说尹桃妈可真俊，难怪她爸啥都听她的，还有人在无端揣测，什幺水多逼紧的，尹桃妈一听就捂着尹桃的耳朵带她躲到后院去了。
………………
家里房子就那几间，尹桃住里面的套间，尹桃爸妈住在外面，隔着薄薄一扇门，什幺都能听见。
于是晚上八九点，正在做题的尹桃就听到了隔壁屋里传来的母亲“别别”的声音和“唔唔”的闷哼，她爸的粗喘声也格外清晰。
门外的三俗表演还在继续着，越到夜里，越是不堪入目；她奶奶就像斗胜了的公鸡一般在窗外转悠，听着床板咯咯响，一脸志得意满。
这个时候，她收到了岳渊发来的信息：“怎幺样，在老家一切都好吗？”
她看了看窗外月色，听着荒腔走板的淫词艳曲，听着老旧木床不堪重负的咯吱吱吱声，突然就笑了，笑着笑着，笑出了满脸的泪，然后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在对话框里打出了四个字：“我挺好的。”
打完之后，她半晌没动，又继续去写作业，写到十一点，写到她妈趁她爸上厕所溜进她屋里吞了一颗毓婷，然后笑着跟她说，可不能真生个男孩，不然你这后半辈子不用干别的了，就管他就行了，才点了发送。
妈妈可能是想讲个笑话活跃一下气氛，但是她知道，这一点也不好笑。
让她这个孝顺的爸爸狠下心抛下二老带着媳妇外出打工的，不可能是小事情。
当初她奶奶，为了让她妈出了月子继续生，直到生个儿子出来，也未免被计划生育的追着罚钱，曾一度想把她扔进开水桶溺死。
她妈在月子里整天整夜的不敢睡，就怕一觉醒来，女儿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她爸某一次意外撞见了，才最终带着刚出月子的妻子远离了家门。
这些年，为了她，她不知道妈妈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真的，真的，对不起啊，妈妈。
………………
隔壁进度的宝宝提出了桃桃性格的问题，说她太自卑了。我这才想起来，构思好的她家的背景还没讲过。
除此之外还要说一句，她在中考之前，真的是一个挺骄傲的女孩子，是那一次打击，打断了她的翅膀，也让她看到了这个社会里最难看的真相。
这导致她会一直故意把事情往坏了想，以免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