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心事

三月前在楚家家主的决策下，一位教习嬷嬷来到楚家，定澜城听得风声的人初是不解，东夷世家楚家底蕴深厚，百年前曾参与当朝礼法制定，于礼法一道颇为精通，楚家人之言行举止堪为世家范例，旁的世家需得三顾茅庐方才请得来楚家人教习礼仪。因此楚家请教习嬷嬷一事，实在是多此一举。后来有人琢磨，楚家嫡长女楚璇虽有咏絮之才，在外进退得宜，但根据定澜城中经久不衰的流言，此女桀骜不驯，屡屡有惊人之语，怕是需这教习嬷嬷磨磨性子。

东夷民风开放，亦无男尊女卑一说。楚璇自幼求知若渴，博闻强识，作为楚家出色的嫡长女受尽宠爱，却也因此免不了心高气傲些，惯不会看无关紧要之人的脸色。只是大小姐心中界定的无关紧要之人实在太多，甚至包括楚家宗亲，外人面前的楚璇的确进退得宜，但在自家“无关紧要”的宗亲面前，楚璇就没有不由着性子来的时候，屡屡语出惊人，对于她眼中的蠢人，无论老少，一律无差别攻击。楚璇桀骜不驯的流言也正是因此由宗亲或有意或无意传出。

可以说，第二种推测的前提是成立的，楚家家主请来教习嬷嬷的用意也正是基于此。但楚家家主全然不指望这位教习嬷嬷能完成他和夫人都没能完成的艰巨任务——楚家的大小姐若真那幺容易转了性子，也不至于连本是囊中之物的继承人之位都丢了。

楚越单手撑着自己的腮帮子，坐在桌案前冥思苦想。

现年十九，云英未嫁。这话不是意指楚璇是个老姑娘，恰恰相反，在东夷，晚婚是身份尊贵的象征，只有身后有家族财力做支撑的女子才不用早早出嫁以减轻家庭负担。而晚婚最初为世家大族所推崇不仅仅因为可以彰显身份，更因为世家女子晚婚有许多好处。

世家间的联系错综复杂，而世家联姻关乎两个甚至两个以上世家间的合作关系巩固，所以联姻对象的选定需经过较为长久地谨慎考察，将女眷的婚龄定为二十，则给足了考察时间。又因女子二十时心智较为成熟，出嫁后方能操持好夫家，夫家满意的同时提升其母族声誉，甚至利用女子在夫家的地位助力母族，一举两得。是故东夷世家大族的女眷常有二十而晚婚者，世家这一做法亦渐成风尚，东夷女子皆以晚嫁为荣。

那幺这八个字就只是对楚璇现状的客观总结，透露的信息少得可怜。

楚越愁眉苦脸，想起回到书房不久后姐姐差丫鬟送来的嘱托，有些孩子气地伸手弄乱堆积的白宣。

“大小姐吩咐，三日后方可向家主求得答案。”

这三日里好奇心旺盛的楚越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终于。第四日一大早，楚璇差人将楚越引至父亲的书房，楚越到来时，父亲母亲和楚璇已围坐在茶案边候着他了。

经过楚家家主的点拨，楚越方知原委。

楚璇今年已十九了，三月前被素未谋面的东宫太子私下择定为未婚妻，预备明年完婚。楚璇桀骜不驯的名声，消息灵通的东夷世家都有耳闻，楚家家主也隐晦地向东宫提了提，但东宫仍亲自择定楚璇，素未谋面的人谈情爱太离谱，东宫此举定是看上了楚家的势力——或许还低估了楚璇的破坏力。

知女莫若父，楚家家主忧心楚璇出嫁后即使举止有度，与夫君日日相对也免不了露其反骨。若是未来夫君是温文尔雅的世家子也就罢了，那位可是将来执掌天下的东宫，喜欢的必然是解语花，而不是不受控制的女人。东宫许楚璇以中宫之位，若楚璇将来为后宫之主，楚家家主便是国丈。百年世家也需传承甚至争夺在朝中的话语权才不至于衰落。但比起国丈之利，楚家家主更担心女儿有朝一日遭东宫厌弃，归宿或为冷宫，或为佛堂，或为棺椁，楚家救不了她，亦会遭皇室疏远，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女儿又折家。楚家家主不能对东宫的决定指手画脚，只好破罐子破摔，指望这位教习嬷嬷。

这位教习嬷嬷，年轻时是国都名盛一时的妓子，并无倾国倾城之色，但据世家间的小道消息，就连当今圣上几十年前也曾因她而在青楼流连。无倾国倾城之色，却是东夷最成功的妓子，自然于房中术颇有造诣。老父亲给予楚璇厚望——学会连皇族都无法抵挡的房中术，不能走心就走肾拴住帝王吧。

待家主话毕，楚璇仰头将一杯茶喝得见底，在家主夫人嫌弃的目光下嗤笑一声：“东宫太子又如何？还不是卖身求荣？觊觎楚家的势力，不惜娶素有恶名的我。这样的男人，根本不值得我学习这些个歪门邪道来讨好。仅凭我楚璇的治国之才就足以让他三顾茅庐！”

“越发无法无天！为父赠你的匾额所书可还记得？”楚家家主少见地指责楚璇。

“慎言居，慎言。”楚璇也意识到刚才的一番话冒犯皇室太过。

“你呀！寻常女子科考从政无可指摘，可后宫女子不得干政！”家主夫人恨铁不成钢地出言提醒。

“所以，所谓的东宫还摆了我一道呢。”楚璇声量较之前小了许多，不过话里透出冷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三人这才注意到捧腹大笑的楚越，得知原委后楚越一直憋着笑，不过这会儿实在没忍住，破了功。在三人不悦的目光下，楚越渐渐止住了笑。

“你也不劝劝你阿姐？”家主夫人有小情绪了。

“阿姐是我能劝得住的？”楚越反问一句，复又对楚璇道：“不过既然阿姐这样不喜东宫，想必没有练习的动力。然而我也忧心你得罪太子，我这儿有一个好法子，能让你像从前那般好学，对房中术也求知若渴，哈哈哈哈！”这话左听右听都有为楚璇好的意思，但配上楚越促狭的笑意，楚璇不禁有了不好的预感。

顶着楚璇警告的目光，楚越溜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