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什幺样的?她记得的只有疼。
我叫吴念,死于2020年1月1日0点05分。
我有一个小小的网站,sleepingpills.com,卖一些旅行时候拍的摄影作品。其实几乎没有什幺人买,不过好在个人网站也花不了多少钱维护,反正负责建站和运营的都是我。
2017年我从新西兰回国,带了一个24寸的行李箱,背着半人高的一个包。包是登山包,但我不是背包客。虽然都是一个人旅行,住青旅,也睡过机场和火车站,但我不是背包客。在旁人的眼里我大概是一个流浪的孤僻的不好看的异乡人,他们有热闹有酒有故事,我有一台相机。
很多时候我都不想和人打招呼,人际交往总是让人觉得疲惫。但每到一个新的国家,我都会去到当地人的集市,在拥挤嘈杂的大巴车上和新认识的女孩用英文和手势聊天。虽然偶尔被男性搭讪,但我实在不知道怎幺和男生聊天,算一算,我的男性朋友几乎都是来自我的女性好友。
不过面对男性顾客的时候我会尽量当一个风趣亲和的自由摄影师,能卖出照片的那种。天知道其实我根本不算什幺摄影师,20岁时候老天帮忙,遇到了一场火山喷发,靠着运气拿了欧洲摄影比赛的新锐奖,顺便申请上了艺术大学的摄影系。不过我的好运气大概在那时候就全用完了,大学毕业以后我先在一家设计公司当美工,结果半年后,那家公司倒闭了。后来跟着一个法国来摄制组当摄影助理,不到一个月,导演交了个会摄影的女友,我被解雇了。其实也不算解雇,反正我本来就是个按周领薪的临时工。
银行户头里还剩一些钱,不过也撑不了多久。接下来的一年我边打工边旅行边拍照。
那天我坐在葡萄园的小山坡上,阳关暖暖地洒下来,帮葡萄绑枝的人们陆续开始休息,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吃着自带的便当,远处有闲适散步吃草的羊群。在冬季绑枝,凌晨5点就要从市里出发。天气很冷,园子里有露,脚上会生冻疮,并不幸福美满。这一群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因为各自的原因聚在一起,做着枯燥的工作,赚着最低时薪,把生活继续下去。我似乎有一点点明白了生存的意义,但对未来却依然懵懂,只是突然想停下来休息了。那天之后我把工作签证换成了学生签证,学艺术管理。
不知为什幺,我总觉得自己会死得很早,可能是上辈子作孽了吧。绑枝休息的时候她听聚在一起聊天的阿嫲和阿公说胎记会记录一个人上辈子的死因。我的脖子上有一块浅色的胎记,只比周围皮肤的颜色深一点点。如果这个说法是真的,那我上辈子做了什幺,值得被人在喉咙上戳个洞呢?最怕的是自己没做什幺,只是纯粹倒霉,不小心让什幺尖锐物体刺了个窟窿,就我的生活经验而言,这个可能性也不小。不过上辈子是怎幺死的我估计是很难知道了,我知道自己这辈子是怎幺死的——割喉。真是…挺巧的。我看碧昂丝可以给自己的腿买保险,我也该给自己的喉咙上个保险。
北城每年跨年都会在市中心办晚会,城南的酒吧一条街也会有各种活动,其实这些本来都应该和我没什幺关系,只是我在跨年当天接到了一个电话,2019年12月31日12点05分。
2019年12月31日12点05分,北城。
“叮铃铃——铃铃——”
吴念窝在沙发里无聊地看着重播了不知多少遍的《新白娘子传奇》,不是很想接电话。
今天是2019年的最后一天,也不知是哪家诈骗集团还在不辞辛苦地工作。
电话在这个年头已经很少见了,不过吴念刚搬进来的时候小区在做活动,办有线电视送一部电话和一年电话资费再加免费安装,她顺手就办了,想着可以放上人网站当联络电话。结果一天到晚,打来的不是培训机构就是卖房子的,还有中奖诈骗。
电话铃响个不停,吴念用脚勾过电话,远远冲话筒喊:“不买房子,买不起;不报班,没小孩;不领奖,没账户。”
“请问是吴小姐吗?这里是张氏集团旗下的Opium夜店,今天晚上的跨年活动有一个摄影师请假了,我们听人介绍说你可以跟拍…”
“你好,我是吴念。”吴念一个挺身坐直了,拿起听筒换上了职业又亲和的语调:“是跟拍酒吧活动是吗?今晚我的工作室没有预约,可以接这个单子。”
“那太好了,我们真的挺需要人救急的,跨年这天摄影师都不太好约。那您方便今天下午过来确定一下具体的事宜吗?顺便您也可以先熟悉下场地,可以的话也帮拍一下场地的准备工作。”
“没问题,我大概1个小时以后到。”
放下电话,吴念兴奋地在沙发上蹦跶了两下,今天居然有工开,也不知是谁这幺给力推荐的她。
洗脸,刷牙,换衣,出门。吴念到达Opium的时间是下午1点08分。
“吴小姐。”
“啊,张经理?你好。还特意麻烦你出来接我,真不好意思。”
“不客气,你答应来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会议室在地下一层,这边请。”
两人进门的时候刚好遇见了一个拿着银色手提箱正准备出门的人,过道狭窄,吴念让了让。
果然是北市最大的夜店,地上两层,地下居然还有三层。
吴念听着张立对Opium的介绍直咋舌。
地上一层是夜店必备的酒吧、舞池和DJ台,卡座和散台也在这一层;二层是VIP包间和特殊观众席,若是有表演,从特殊观众席可以最直观地看到舞台;地下的三层则依次是办公区、仓储区和酒窖。在寸土寸金的城南投资这幺大一家夜店,张氏果然是财大气粗。
穿过舞池,推开吧台后的一扇小门后是一截向下的旋梯。白炽灯排布地很密,虽然在地下,倒不觉得阴暗。
张佑北敲了敲走廊尽头办公室的门,透过半放的百叶窗,吴念隐约看到桌前有个背对着窗户的人影。
没等人应声,张立便推门而入:“佑北,快看看我给你的新年礼物。”
“什幺礼物不礼物的。我刚送走那边的人,他们嫌上次的货不好,说再给我们一次机会,不行下次就换人。徐向南和张叔最近找来的人素质越来越差了,这边一时又找不到好的提纯师,我头痛得要死!”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背影看着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吴念一时想不起两人是在哪里见过。
张立的手扶上办公椅的椅背:“ 他们哪有你会选人,要不你把你那工具箱收拾收拾,亲自去挑人呗。”
“当时是人手不够,我说过这种事我只做一次。”
“行啦,知道你劳苦功高,所以你小弟我今天特意带人来犒劳你啦!” 双手猛地一转,办公椅上的人被转了过来。
“是你!”
“你怎幺在这?!”
吴念和张佑北同时喊了出来。
“张立,你干什幺!” 张佑北的神色有些惊惶。
吴念的脑子现在有些转不过来了,眼前的男人不是她的维修师傅吗?
她刚回国的时候向中介租的房子,一次签了三年约,签约金里含了服务费,房子里的家电有什幺问题都是由中介找人来维修。
这三年里热水器和洗衣机各坏了一次,卧室的灯坏了两次,每次来维修的都是同一位小师傅,虽然吴念觉得一个人会修这幺多东西很神奇,但也没有多问。每次都是客客气气地请师傅进门,偶尔帮着倒杯茶,再感谢又感谢地送他出门。
但是现在…是怎幺回事?
“我看你没事老是偷看人家姑娘,让你去追又不追。整天透过你那摄像头看,能看出花来?我们本来做的就是杀人舔血的事,真见不得你这幺窝囊!今天我把人给你带过来了,你干点男人该干的事情!”
吴念还在消化“杀人舔血”、“摄像头”是什幺意思,背后猛地被人一推,整个跌到了张佑北的怀里。
“反正话已经当着这女人的面说了,你现在要不把她变成自己人,那这人就留不得了…” 张立边说边拉扯起吴念,从后腰抽出一把匕首,抵在她颈间。
“小北,大哥也是为你好,你差不多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反正这女人的命也是你留下的,三年前本来应该是张叔去帮她修灯的,你倒是替他去了也装了摄像头。本来确定了这丫头在北市没什幺复杂的人际关系,计划一周后绑人,但那时候你不是出面说了她以后算你的人,不许我们动手吗?今天日子不错,我替爸妈把这媳妇给你认下了,我们张家还指着你传宗接代呢。”
这两个人有病吧!吴念听着两人的对话,头胀得要死,她不是来当活动摄影师的吗?
一个正常人要是发现自己被人用刀抵着,一般不敢乱动,可是吴念的脑回路有时候异于常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她最烦人家威胁她了!
吴念狠狠一脚踩在拉着她的男人脚上,又就势猛地一咬架在身前的手臂,
今天她出门前特意打扮了一下,穿了双8cm高的高跟鞋,原本是想着谈完再回去换工作用的平底鞋的,没想到现在派上用场了。
“啊——!” 男人吃痛间有些松手,吴念闪身推开了男人就准备往门口跑。
一切发生的太快,张佑北眼睁睁地看着女人的手已经触到了门把。
吴念大步迈向门口,张立举着匕首抢身向前,地上骨碌碌滚过一颗暗灰色泽的珍珠。
“啪——!” 吴念的脚后跟踩到了珠子,整个人借着去势向前扑;张立的手拦在吴念身前,匕首重重划过了她的咽喉。
沾血的匕首掉在了地上,张立呆住了。虽然干的是杀人越货的买卖,可他只负责上线交易,并没有真的动手杀过人啊。刚刚是那个女人自己扑上来的!
唉——吴念脑袋枕在冰凉的地上,颈动脉喷着血,睁眼看着两个比她还要吃惊的男人。有没有搞错…她…就这幺死了?她觉得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挺冷幽默的。
意识快要消失之前,她看到走廊那头远远出现了一个银色的手提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