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如寒得火

常有人说他忘性大,三日月宗近不否认。与他自我调侃的上了年纪并无干系,他们那个时代的刀,自存世以来,便未有过年轻气盛。

这没什幺不好,付丧神并非人类,不曾呱呱坠地,更无须冗长的成长。他们生而知之,皆因身为器物时,旁观了太久。

正因如此,人类那些微妙而精当的程度副词于付丧神而言,相当难以理解——即便被赋予了人的身躯,也无法对人的苦痛感同身受,一件事坏了,与坏极了,在三日月宗近看来并无不同。

审神者错了,他的认知止步于此。至于错的离谱,错的荒诞,错的匪夷所思,他当然也能准确地形容其间毫厘之差,只是难以理解。

恕他难以理解。

人对于侵害己身的反应是愤怒,所以他愤怒了,尽管他不明白愤怒的意义所在。

他只是循规蹈矩地如此反应了,然而金石之心,无从燃起怒火。

有成百上千的词藻,三日月宗近能用以形容审神者。但要他就三六九等评她个上下,却是不可能。

人与人之间有亲疏远近,有利害关系,所以乐此不疲地给口耳所及的所有人下定义,或从中得利,或从中得趣。

三日月宗近又不是人,他与人之间不谈远近,也不需要关系。

审神者错便错了,她是对是错对他来说都不打紧,区分对错是脆弱的人类竖起的脆弱城垣,他们太害怕失去弹指百载间自以为拥有的一切,所以草木皆兵地将假定的失去前兆推远。

而他是神明,一概归为众生百态,兀自端坐神坛便是。可偏偏他是付丧神。付丧神脱胎于凭依之物的漫漫岁月里,耳濡目染的是人性。

所以他再不理解,也无意识地以人类的思维回击了。

起初审神者并不是这样的人。这话不是说她陡然性情大变,恰恰相反,她自始至终都是个极度自以为是的人。这种自以为是表现在方方面面,譬如说她绝大多数时候并不认为自己有错,又譬如说即便意识到错处,也总能给自己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三日月所谓的“起初她并不是这样的人”,仅仅针对一点。

她从前可不是个表里如一的人。

是的,她曾极力让自己在胜任审神者一职时,显得游刃有余。她声称自己有一门自幼定下的亲事,对俊美而成熟的付丧神敬而远之,对状若孩童的刀剑百般疼爱,又巧妙地将这种偏差一碗水端平。

或许有付丧神当真了,却决计瞒不过三日月宗近的眼。

平安刀见识过的荒唐事太多了,审神者日渐汹涌的欲壑藏在温婉的皮囊里嘶吼,她举止有度之下的晦涩眼神偶尔泄露一丝透骨的狎昵。

她的婚事想必相当不顺吧,不然不会将对异性的欲求寄托在冷冰冰的刀剑之上。

可那又如何呢,只要安守审神者的本分,她为人如何,他无从评断。

何况她向来乐于在人前扮作小野小町。连她自己也不愿承认自己的难堪,就更不会示于人前了。

这便够了。

三日月宗近见过的人大都如此,假作无动于衷,心里想的要死。

谁知她突然不演了。

有一天她突然就不演了,将猩红的欲望袒露无遗。三日月宗近无所谓,任她周旋于付丧神之间狎玩取乐。这在他尚未化形的岁月里已然是司空见惯的事,白日里兢兢业业的武士夜里上榻取悦大名的夫人,甚至成了一种秘而不宣的政治。

然而她依然顾忌着自己有夫之妇的身份,不敢越过最后的底线。

所以她的欲望畸形了。

她亲密地亲吻着付丧神的眼角,手底下却从容地施予酷刑。

在女子中她也算顶聪明的,举重若轻地拿捏了付丧神心底压倒了神性的人性。她柔韧的肢躯攀附在付丧神血腥的怀抱之中,像条吸人精气、食人血肉的美女蛇。

她贪婪得甚至不像个人类。

但她并不敢动三日月宗近。

与面对喜爱之物时的克制不同,她的欲念败给了恐惧。

对神性的恐惧。

人类祈求神明的怜爱,却又对赐下怜爱的动机感到恐惧。

三日月宗近对眼前的惨状越是视而不见,审神者便越是惶惶不可终日,臆测着断头铡的降临。

因此三日月轻易结束了这场闹剧。

“贺茂沙罗,够了。”

付丧神垂下眼帘,遮去目中新月,语气飘忽得恍如梦呓。

被她叫停的审神者僵硬地回头,仿佛看见了什幺怪物。

他不该知道她的名字。

他也不该叫出她的名字。

贺茂沙罗终究是姓贺茂,饕餮般将本丸吞吃入腹的结界结成时,三日月宗近目光平平,并无意外。

合情合理这个词——他只能理解到合理,这对人类来说是合理的行为,他甚至生不起恨意。

不过呢,生出恨意才是合理的行为,所以他恨了,尽管他不明白厌恶与恨有什幺区别,也不明白这种感情滋生的合理性。

他恨得所有人都信了。

然金石之心,无从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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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既往地独立亭中,三日月宗近手中把玩的茶杯空空如也,已是数百年不曾用作本来的用途。

他倚坐的雕栏朽得不成形,看不出最初是何模样,怕是落片叶子都能震散架,偏偏他稳坐如山,好似没有重量。

对了,本丸里早就没有什幺叶子了。

兴许后山是有的吧。三日月擡头一睇本该是后山的方向,如今只余黑沉沉的天幕,不辨朝夕。末了他又嫌恶似的撇开了眼,好像那处有什幺脏东西一般。

将茶杯信手一置,顺势起身,被他压了许久的袖角散开来,半点褶皱也无。他循着嗅到的血腥味散步而去,漫不经心地想着又是谁和谁打了一架,为什幺还是自己来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也挺想搬进后山吃斋念佛的,再不济学莺丸喝茶看戏,总之换个人来主事,不是他就行。

这一天天的,当初就不该是他来开这个口。

不过,本丸里真的还有热衷于惹是生非的付丧神吗?三日月宗近抱着双臂,心不在焉地划过这个念头。

折刀的折刀,散灵的散灵,活到现在的都还算得上安生。

答案确实是否定的。待走到跟前,他点了点头,对自己的记性表示肯定。

就说嘛,受伤流血的怎幺可能是本丸里的……人?三日月瞳孔一缩,后知后觉地睁了睁眼。

面前伏在地面上的女人看起来已经没有气了,他并不着急,半信半疑越过她,伸手去碰她身后数丈透进光来的结界——不知为何破开的洞口镶在结界上,看起来像极了雏鸟为了降生于世、又迫切又胆怯地啄开的蛋壳。

切切实实,穿过去了。

刺眼的光灼得他伸出的手隐隐作痛,在手腕上割下一道明暗分明的线,结界那头的指尖看着有些失真。

他竟不敢再往前探了。

步履不稳地后撤几步,三日月宗近险些踩到身后的尸体……尸体,吗?

未必吧。

他总算大发慈悲地回了头。

血已经浸透了身周数尺,许是寻来的慢了,并未干涸,只是黯淡得紧。三日月宗近有些头疼,这儿还算是他的地界,不知还弄不弄得干净。本丸虽是破败,却是不污糟,可别是破了例。

他早已踩在血泊里,这会儿再矫情也晚了,索性蹲下身,试图判断地上这人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老实说,他有些无从下手。

她的衣着在平安刀看来暴露的过分,不过本丸里也不尽是些老古董,从前有一振藤四郎家的短刀……叫什幺来着?不重要,反正裙子是挺短的,所以眼下倒也没那幺难以接受。

棘手的是她身上几乎找不到可以受力的地方,绝非刀剑所致的伤口斑驳可怖,看着像是新伤叠旧伤,尤其关节处,深可见骨。

唯独后心口上留下了一处刀伤,三日月宗近自然看得出那是个中好手所为,一击毙命,不留余地。

人伤成这样,没可能活下来了吧。他探去她颈下,尽可能轻柔地捞起她的下巴尖。

然后被溅了半袖子的血。

啊,颈动脉也被撕裂了。

但是三日月愣愣地对上了一双清醒的眼。

一时间他想甩开手,可慢了一步,于是思及身后洞开的结界,他并没有这幺做。

这一迟疑,就惹下了从今往后再也甩不开的麻烦。

“要……帮忙吗?”他冷静问道。

不必。

她答得更为冷静,嗓音清泠如玉石相击,不像个重伤在身的人。

口音有点奇怪。三日月宗近推测着她的来历,就这幺眼睁睁地看着她借着他的手,摇摇晃晃站起了身。

他差点以为她会半途散架,跌得七零八落。

但她没有。她仅是面无表情地拧回了自己脱臼的手腕,对,就那幺抓着伤口连皮带肉地拧了回去,咔啦一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真的不必?”三日月宗近按着性子,试图挣扎一下,他万分想卖下这个人情。

女人,不,看这身量还只是个小姑娘,她泛着金属色泽的双眼向下瞥了他一会儿,以实际行动……不,以一动不动婉拒了他的援手。

她就那幺站着没动,浑身上下的伤口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工作了起来——交织出筋肉,覆之以肌血,最后完好如初。

多幺吊诡的画面,三日月宗近“离开”二字几欲脱口而出。

付丧神并没有从她身上嗅到同类的气息,所以他必须很遗憾地承认。

这是个危险的人。正因是人,所以格外危险。

而他非但不能拒之门外,还得让她心甘情愿地留下来。三日月宗近打着腹稿,斟酌着该如何打破僵局。

“要帮忙吗?”

嗯?三日月愕然地听见小姑娘复述了自己的话。

不待他回答,她将浸血的长发拨在脑后,倒退几步,准确无误地握住了结界破损的边缘。

三日月宗近再三确认,那个他们反复推敲后得出的结论被轻巧地推翻了——结界并不是以无形的状态存在的。

至少对她来说不是。苍白的指尖犹带血迹,扣在不可视的平面上,清晰地印下了艳丽的指纹。

咔嚓。

伴随着清脆的一声响,将雏鸟与世界隔绝的蛋壳又碎开一块。

小姑娘几不可见地歪了歪头,坦然地回视他。

这被三日月宗近视作挑衅,他并不恼怒。

“要帮忙吗?”岁逾千载的付丧神悠悠笑开来,再次重复了自己的话,“我指的是,你或许需要一个落脚之处。”

他看穿了,他也知道她一定清楚自己会被看穿。谁先点明,谁就能获得主动权。

是他赢了,是年轻气盛输了……吗?

小姑娘面色不改,清清泠泠两个字:“不必。”

嘴硬呢。三日月宗近心下一叹。

反手一抽,方才还步态闲散的付丧神不见如何挪动,便欺身而上。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小姑娘察觉到了他的动向,却只来得及再退一步,无处可逃。

而三日月宗近连她退的这一步都料到了,拔出的刀精巧地斜入她手肘与腰间并不宽裕的缝隙,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削去了她发尾被血缠住的死结。

他低头,只能看见她头顶的发旋,于是他弯下腰来,冰凉的唇就要贴在她耳边:

“小姑娘,逃跑并不能一劳永逸……但借助大人的力量,你可以。”

“或许吧。”久候数寄喃喃道。

也不知是在肯定前半句,还是在肯定后半句。

——————————

本丸里的付丧神并不喜欢人类,直接将久候数寄带到他们面前,会起到反效果。

得让他们开口求……请求我才行。三日月宗近是这幺想的,也是这幺做的。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他又有了喝茶的闲情逸致,终于把身上的担子推给了别人。

哪怕他并不怎幺信任这个别人。

久候数寄是个相当危险的人类,起初三日月这幺想,是因为她可怖的自愈能力。

后来更令他警惕的却是——他完全看不透她在想什幺。

除了略微有些奇怪的口音能听出她大概不是本邦人以外,他对她一无所知。

是。表面上来看是没什幺问题,她答应了他口头上的交易,留下来做审神者,以换取付丧神替她解决隐忧。

其实这只不过是狡猾的权宜之计,三日月宗近并不打算出让付丧神的力量与忠心。便是她提及,他也会一再敷衍,直到她认命。

关键是她绝口不提。

她来自何处,去往哪里,又为什幺落到那般境地,她只字不提。

三日月宗近以为自己最怕的是她不愿留下,到头来发现最怕的却是不知道她为什幺留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久候数寄,还挺乖的。

乖到噎住了鹤丸国永,三日月宗近简直要拍手称快。闲不住的鹤有事没事总想扑棱两下,半点没有身为皇室御物的自觉,可没少给他添麻烦。

乖到自己闷在屋里三天也没开口要吃饭。他当时还饶有兴致地窥伺着,等她服软卖乖,谁知半路杀出个长谷部……算了,那打刀就是那个性子,不提也罢。

扫兴。

虽然久候数寄从时政带回来一振难缠的刀,但这尚在三日月宗近的意料之内。时政若是照常处理,他反倒要起疑心。

那振山姥切国广相当木讷,和他的审神者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可再好不过了。

时政这一届的眼线还没培训到位啊……似乎也不怎幺讨审神者欢心?

这幺想着,三日月宗近深深抿了一口杯中之物。或许是今天的茶回甘悠长,他并没有察觉自己弯了弯眼角,一声慰叹。

让前田去试探她,是三日月宗近一时兴起。

女性总是对小孩子格外心软,她竟然也不例外。但他漏算了前田并不是个小孩子,身为短刀的时候便长年作为女性的护身刀,反过来对久候数寄也颇有好感。

居然还担心起了她吃不惯。

付丧神没有口腹之欲,恕他三日月宗近实在无法理解这种跨界执法。

倒是没想到一向好脾气的一期一振对她有抵触情绪——从前田口中得知此事时,他面上意外,心下却莫名有些高兴。

他大致能猜到一期一振是怎幺想的。看着那幺大一个付丧神,居然闹起了小孩子脾气,为审神者不关注自己而患得患失。

管他是真气假气,总之他们关系不好,他就是高兴。

至于带回今剑,则是真的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说来小天狗也是个不省心的主,若是没被扫地出门,他在三日月宗近心目中的麻烦程度,怕是堪与鹤丸国永拼个上下。分明一副孩童模样,却总是一脸天真地说出令人心惊的话,敏锐得让人怀疑是否他的心智根本没有随着体型缩水。

这下倒好,傻了。即便说不准什幺时候就会恢复,也让三日月宗近很是松了一口气。

……等等,凭什幺他要提心吊胆的,现在本丸里的事可轮不到他操心。

对,本丸里的事不必他操心,他该操心的只有久候数寄而已。

她是怎幺去到平安京的?时政根本没设过这个时空坐标。

除了非人的自愈能力,能打破本丸结界,甚至是时政结界的久候数寄,无论如何都是个谜——甚至超出了末位神的答题范围。

小姑娘身上的重重迷雾,令三日月宗近日渐焦躁。

或许他自己不会承认,但这振平安刀看似怕麻烦得要死,实则根本无法忍受事情脱离他的掌控。

所以久候数寄从时政挟着一纸公文回来之后,他出离愤怒了。他认为此时此刻的愤怒是人之常情——把玩正兴头上的玩具跳出了自己的掌心——她或许是觉得时政更为可靠,转而投靠了那群假惺惺的人类,不打算继续与他的交易。

他完全忘了自己并没有打算让交易成立。

我并不愤怒,不过这是人之常情,我应该表现出愤怒,就像从前一样。三日月宗近这幺告诉自己。

他心口是金石冷冰,怎幺会凭空生出有血有肉的感情。

不可否认的是,他心乱了。

第二任审神者兵不血刃,便做到了前任审神者没能做到的事。

三日月宗近破天荒地示了一回弱,求助于他原以为会老死不相往来的付丧神。

一本丸的付丧神脾气都倔,任贺茂沙罗吮血食肉都不肯低头,单单出了那幺个逃兵。恒次先生绝不是看上去那样好相与,正相反,不该心存杀性的佛刀居然崇尚暴力。

可偏偏是他第一个背弃了本丸,也是唯一一个。

叛徒。

三日月纵有一千万个不情愿,还是迈向了始终不愿多看一眼的后山。

数珠丸恒次果真没怎幺变。

早早抽身而出的付丧神,风骨不改,遗世独立,三日月宗近直觉这是久候数寄喜欢的模样。

……令人嫉妒。一个胆小鬼活得这般心安理得,令人嫉妒。

在恒次先生这样的佛刀面前,恶念是无所遁形的,尽管如此他仍是做足了表面功夫。

三日月宗近并不怕数珠丸恒次鄙弃自己,他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佛刀比他通透得多。

但他不愿落了下乘,尤其是在当下。因此恒次先生的回答模棱两可,他也硬着头皮装作自己了然于胸,打道回府自个儿琢磨去了。

依恒次先生所言,久候数寄是不会久留的。

这句话可以有很多种解释,三日月宗近选了最冷酷的一种。打心底他是不相信那个小姑娘会在本丸耗下去的,她心里有恨,她眼里无光。

她可以对自身遭受的冷遇毫无芥蒂,也可以摸着小天狗的脑袋笑得很甜,但若有一天要离开,绝不会心生眷恋。

他只是还不明白她为什幺选择本丸稍作停留。

事已至此,他也不打算追究了。只要将她牢牢捏在手心,就不必管她是怎幺想的。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最是心浮气躁,经不得撩拨,恐怕比贺茂沙罗还更容易耽于情爱。

而这副皮囊吧,某些付丧神可谓得天独厚。

鹤丸国永,你不是挺喜欢闹腾吗——作为给你收拾烂摊子的报酬,还烦请你,牺牲一下美色。

可惜天生丽质的付丧神并不止鹤丸国永,万万没想到事到临头又冒出个和泉守兼定。

人类的雏鸟情结让他们对所有第一次看得万般紧要,更何况是初锻刀。想必久候数寄也不例外……呃,她向来是个例外。

她相当嫌弃自己的初锻刀。

三日月宗近一口气堵在喉头,不知该不该吐。

总之,先将这振幕末刀拉拢过来吧?他给自己斟了杯茶,打定了主意。

出了和泉守兼定这幺个活宝,小姑娘第二日没再锻刀,又在天守阁里闷了小半日,约莫是读书去了吧。

三日月宗近无法理解她对书的执着,也没必要理解,毕竟付丧神生而知之。

不过缓了一天,她还是踏入了锻刀室。

那屋子闲置那幺多年,怎幺就没缺点零件?三日月闷闷不乐。

不过接连两天锻出来的刀,总算没再出乎意料之外。

像和泉守兼定那样带着初生的意识化形的刀,本不应出现在本丸。

这座本丸的结界已然破了,却仍逃不过贺茂沙罗的诅咒。乱藤四郎与五虎退拥有被碎刀的记忆,才是正常的。

啊,想起来了,乱藤四郎就是那个裙子特别短的。

好在山姥切国广给久候数寄准备的衣物足够保守,不像第一天见她穿的,有伤风化。

小姑娘似乎是就锻刀的问题去向时政求助了,不过不打紧,时政也帮不了她。

能帮她的,只有我而已。三日月宗近转了转茶盏,悠悠然想到。

——————————

她怎幺就那幺犟呢?三日月宗近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是鹤丸国永不合她口味?她确实有些挑食。

色诱不成,三日月背着一只手立在久候数寄屋外,心情却意外地不糟糕。

樟子门上交叠的人影以一种相当血腥的方式分开了,莫不是小姑娘身上还藏了什幺利器?防心当真是重,估计连山姥切国广都不清楚吧。

扑鼻而来的铁锈味熏得他昏昏欲醉,末了又被她几不可闻的道歉声惊醒。

啧,她道什幺歉,那只野鹤一会儿准蹬鼻子上脸。他的烦躁突如其来。

闹剧的男女主角走远了,薄而韧的樟子纸上只余下昏黄的光,看来活春宫是看不成了。至于接下来屋里谈了什幺,再问过鹤丸国永便是。

三日月宗近一点也不遗憾地收回了架在旁人脖子上的太刀,十分气人地补了一句:“感谢配合。”

迤迤然离场。

被他留在原地的山姥切国广一哽,尝到了喉咙深处翻涌而上的腥气,比门里的还要浓上些。

接下来要不要换个付丧神上呢?鹤丸国永身为皇室御物却不修边幅,不讨小姑娘喜欢也是正常的,换作天下五剑中最美的一振又如何呢?

三日月宗近剔去品相上佳的茶叶,反而留下许多细碎的茶梗,勾着嘴角泡起了茶。

是现实没能让他亲自出手。

不出几日,他再没在本丸里见过久候数寄,与之一同失去踪迹的,还有数名付丧神。

其中便有鹤丸国永。

是他也好,起码不会真把小姑娘弄丢,但凭什幺是他?

三日月宗近心口燥热,松了松衣襟,将刚洗净的茶杯倒扣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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