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洛泽沉默了一下,只是温柔地牵过了她的手,道:“我信你。小草,可以跟我回家了吗?”

“喜欢常玉的作品?”司玉致忽然问道。

秘书并没有跟过来,是司玉致亲自开车载她前往“泸上”。

月见侧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注视前方,神情专注,坐姿笔直,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一丝不苟,也是专注的姿态。她敏感,察觉到他心情很差。“常玉的裸.女皆有别于东西方,很特别。看过一次就很难忘。而且我喜欢他画里的各种纹饰与小猫小狗。”

月见听见,他笑了一声。

司玉致又不说话了。

一路行来,江边风景倒也很好。已经是傍晚时分,太阳坠在江边上,只差一点,江水就可以一口吃掉那块咸蛋黄了。月见想到这,嘴角不自觉扬了扬。

“很像咸蛋黄。”司玉致说。

月见的唇角又扬了扬,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小草,你看,江边的太阳像不像咸蛋黄。”模糊的身影,模糊的五官轮廓。她不记得是谁对她说这句话了。

“记得以前,也有一个人说过,夕阳像咸蛋黄。”月见说。

司玉致又笑了一声,声音很低。

见司玉致在一处江边停住,月见挑了挑眉:“咦,这里真的是去‘沪上’的路?”

江边停着一艘豪华游艇。

司玉致已经下车,并替她打开了车门。“到了。”

司玉致将她带到了私人游艇处。她说,“不是去泸上吗?”

他答,“这里也是泸上的一部分。因为有一些重要的藏品只摆放在我的私人游艇上。”顿了顿,他看向她,俊美的眼里像卷起了危险的漩涡,“怕了?”

月见笑了笑,已经下了车,并随他上了游艇。

月见不是一个扭捏的人,也就大大方方地参观去游艇来。

守船的人躺在船尾,抱着酒瓶打鼾,显然是喝多了。

“你就这样放心?”月见问,让一个醉汉守着满船的宝贝?

猜到了她的心思,司玉致笑得轻狂,“他喝醉了也能随意放倒几个人。”

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月见明白了那是一个喝醉了酒的“高人”!

见她表情可爱,司玉致忍不住笑了,笑声清朗,抑扬顿挫。但在她看过来时,出于礼貌,适时地止住了笑。

月见发现,那个才是真正的他。真实的他,应该是爱笑的一个人。

她随他下了楼梯,进了舱里。将舱门打开,他对她作了个请的姿势。

他在等候她,于是她伸出手来,推开了那道同样是赫红色的门,一如在沙漠的那一个夜晚,她推开了洛泽的那道赫红色的门。

也是她,先走了进去。

许多世界名家油画就随意挂在舱里各处。雕塑摆在铺了暗红花纹的地毯上。游艇的内部布置看似随意,其实十分有品味。每一处都是经过精心处理的。每件作品都被细心呵护,或挂,或摆,皆是一尘不染。

司玉致拿出不同的钥匙,将房门一扇一扇地打开,里面都摆满了艺术珍品。

不得不说,司玉致的眼光很好,他所珍藏的艺术品,各具特色,十分罕见。

月见被其中一个房间里,正面主墙挂着的一幅油画所吸引。她走了过去,站在画下慢慢欣赏。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常玉。这是他的作品。”司玉致说。

“真的?”月见有些意外。

取出珍藏的红酒,与醒酒器,司玉致迅速将红酒瓶打开,将泛着迷离色泽的红色液体倒进了醒酒器里。一室酒香。

月见说了一句,“司先生,真会享受。”对着满屋子的艺术品,一点一点地品红酒。真是想想,都觉得是种奢侈。

司玉致笑了笑,“如果在月夜,一边听交响乐,一边看着满室油画,等月亮漫上时,随水影沉浮,映照一室,那些人的面目都会变得生动起来。感觉就不会那幺寂寞了,会有很多人陪着我。”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敬了敬满墙油画里的人。

都是群作了古的人!

真是个奇怪的人。月见心想。

“你随意。想喝一杯的话,自己来。”他又说。

一个房间四面墙。一整面主墙只挂了常玉的静物画。另外三面墙则挂了十多幅不同人物的肖像画,有男有女,或站或坐。或许是摆放位置的问题,人像的视线几乎都是看向常玉的静物画的。

其实是显出了司玉致古怪的嗜好品位。

是常玉珍罕绝伦的《八尾金鱼》。

月见嘴角抽了下,如果换了是常玉的裸.女图,那墙上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裸.女身上,真是……挺色.情的。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想法,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

“常玉以画裸.女闻名世界,其他风景动物画比较罕见。”他介绍。然后从一旁抽屉里取了一本介绍册子递给了她。

里面是有简单的赏析的,给欣赏者留下很大的想象空间。但月见还是喜欢在什幺也不清楚的状况下去欣赏。

“你有乡愁吗?”司玉致忽叹,声音低回,像午夜梦回时的大提琴音,“常玉的乡愁,是画里的一片红,喜气,却又寂寞。还有锦鲤。都是中国的东西。”

月见说,“司先生,你也很寂寞。”刚说完,她就觉得自己太大胆了。

果然,司玉致变得怔忪起来。他就站在《八尾金鱼》画下。为了衬托那幅画,那面墙用的墙纸颜色颇为古典,是带花影的砖红与淡色的水墨相点缀。《八尾金鱼》画中,那醒目的中国红底色仿佛染上了他的眉毛,那抹红倒影在他的眼里,他琥珀色的眼睛刹那变得迷离。

“是,我是很寂寞。”司玉致喟叹。自她失踪后,他没有过个一天正常的日子。常玉的画作,是他与她,整个童年时期,讨论得最多的话题。

只有在谈论油画时,她说话才不结巴。

“从前,有一个女孩,很喜欢常玉的画。我为她,从全世界搜集来了许多常玉的画作。可是她却违背了彼此当初的誓言。”

月见闻言,猛地看向他,与他视线相触,她觉得看不懂他。因为光线暗了下去,他琥珀色的眼睛变得乌黑起来,深且静,十分内敛,与他张扬的脸部轮廓所不符。

俩人注视得太久了,月见仓促移开了视线,又回到了画作上来。

八条小金鱼,在一个竖着的立体圆口缸里游曳,姿态流畅,充满童趣。只有在透过玻璃缸的墙体上,在那面中国红的墙上,还有那块画着中国铜钱的桌布上,透出了常玉的乡愁。

“鱼的记忆只有七秒。”司玉致又说。

这句话,满含深意。

她的记忆,连七秒也没有剩下。全忘了。

司玉致手执酒杯走了出去,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还有一幅常玉的画,很美。我想你会喜欢的。”

月见随他进了另一间房间。依旧是主墙上挂了常玉的油画。《碎花毯上的粉红裸.女》。

那幅画有别于常玉的其他裸.女。司玉致见她看入了迷,大提琴般声音娓娓道来:“其实常玉表现女性身体的视觉与角度跟常人不同。他喜欢以书法般简练、又带笔锋的线条勾勒裸.女整个身体轮廓;看似随意,实则表现的是他内心的风景。他笔下以丰满肥硕女子为主,即使勾勒的是玉体冰肌的女人也都是肌满脂润的;为的是赞扬身体的健康与力量美。”

那就意味着纤细裸.女不多,而这幅就是其中最美的一幅。月见是看出来了。

画中,白色带淡雅中式花卉的碎花毯子,肌肤呈粉红色的少女。少女的身体纤细修长,那种笔法像是一气呵成,简单明了,一目了然。美得既惊艳,又经得起时间磨砺的耐看。惊艳了时光与温柔了岁月,这幅画都有了。

“这幅画是中国台北国立历史博物馆的珍藏。我能借出来展览,很不容易。展出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你如果喜欢,可以经常过来看。”司玉致将自己的名片给了她,上面有他的私人电话。

月见接过,放进了衫袋,并没有话说。

过了许久,安静得也足够长了。“是我见过的,最美的裸.体女郎。”月见擡高了下巴,看着墙上那副美丽的画,说道。

司玉致看着画,也是说,“也是我见过最美的。”

“我想我完成了那个承诺。”他低喃。

月见不解,挑了挑眉,但没有问出口。

“我的女孩,想看一看这幅画的真迹。”司玉致说,“我想,我做到了。”

月见的唇抿得紧。

又安静了下来。

月见忽然说,“我要走了。”

“好。”他答。

他送她出了房门。墙上挂着的油画,里面的人物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光线折线的影响,在她走动时,感觉到那些“人”的眼珠子,都像是随着她的走动而移动。

已经是晚上八点了。游艇内灯光有些昏暗,而不远处的楼梯口那渗下淡淡月光,有些寡淡,月光水光一起漫上油画,那些“人”的眼珠子更乌黑湿润了,像生时一样,但每张脸上,都是一样的目无表情。

月见看了眼,觉得有些害怕。脚下踉跄,险些摔倒。司玉致一把扶住了她。

他的双手握在她纤细的腰上。他不可控地,指腹摩挲了一下她腰线紧致的衣裳。

月见身体颤了颤,再看向他时,只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别怕。”他低叹。

身后传来响动。

她面向着他,背对着拐角,司玉致已经看到了那道暗蓝色的身影。

那个危险的男人,为她,踏夜而来。他的私人游艇,除了秘书,无人知道停泊在哪。这个男人,果然是有手眼通天的本事。

司玉致有些失控,又是故意的,将她一压,压在墙壁上,就吻了她。

月见受惊,“呀”了一声,他的舌头已经探了进来。她也吻过洛泽,但洛泽极少这样吻她,带着攻击性与无法消融的热情。

只是一瞬,月见感受到了洛泽长久以来的冷淡。与对她的疏离。

回忆中止,月见回神,咬了他一口。

司玉致其实是狂的那一类人。她的反抗,刺激到了他,他将她抵得更紧,压得更深,他的吻变得狂热,吸允她的舌头,甚至咬破了她的嘴唇。月见感受到了痛与血腥味。

不知是谁的一声叹。

月见猛然回神,她用尽了最大的力气也推不开他,只能拼命地乱踢起来。

“放开她。你这样,会吓到她的。”洛泽从拐角的阴暗处转了出来,顿了顿,快步朝俩人走来。

司玉致已经放下了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使自己平复下来。

他唇瓣红润,眼睛润泽乌亮,在细碎暗淡的灯火下看,性感得一塌糊涂。洛泽看了过去,才发现他很年轻。

洛泽的眉头不可察地蹙了蹙,知道自己是妒忌了。

只听司玉致说,“你其实也不抗拒不是吗?你虽然没有回应,但你有感觉,小草。你对我并不讨厌。你的身体不会说谎。”

月见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只觉得他满口胡话。三人僵在那里,气氛一时之间十分尴尬。

洛泽心想,她没有辩驳。

“好久不见了,洛先生。”司玉致又看向洛泽。

洛泽看着他,眸色沉沉,脸上并没有过多表情,只是唇角抿了一下,现出一道淡淡细纹。直觉告诉洛泽,他认识自己。

“上次一别,还是三年多前。”司玉致又说。

洛泽依旧没什幺表情,但心下了然:他见到的、与之打交道的,应该是洛克。

月见有些急了,一把拉住了洛泽的袖子,声音低低的:“你听我解释,不是这样的。”

司玉致挑衅似地看着洛泽。

洛泽沉默了一下,只是温柔地牵过了她的手,道:“我信你。小草,可以跟我回家了吗?”

月见的心蓦地就软了。

只要他一句相信,就已足够。俩人之间,最可怕的不是谎言、时间、距离、或误会,而是不信任。

心底的那句话,她没有说,其实,有洛泽的地方,才是她的家呀!

月见点了点头,“阿泽,我跟你回家。”

司玉致听见她说的话,沉默了一下,忽然转动钥匙,打开了最后一扇门,“小草,这个房间你还没有看。里面的东西,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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