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姨拿着扫把在巷子里追了苏知知一路,嘴里骂骂咧咧的,说她小畜生,小野种,早点死了才好。
苏知知学习成绩不行,但体育过硬,跑得很快,轻轻松松就把那婆娘甩在后面。
她嘴里咬着吸管猛吸了一口甜牛奶,到了巷子口的时候把背包往肩上一扔,回过身看着不远处气喘吁吁穿红花绵绸的女人。
叉着腰,捋了捋黏在脸上的长发,大声冲女人喊:“回吧阿姨,别让全林家巷的人都知道你连牛奶都舍不得给我这个继女喝!”
宋知知才高二,高声叫起来的时候,嗓音特别尖,又跟那种刺耳的声音不一样,带着点儿少女的娇嗲。加上她本身就是个作精,每次大声讲话的时候,都故意拖着绵长的尾音,听起来跟动漫里叫床似的,又夸张,又让人难堪。
果不其然,路上几个结伴上学的女学生听她喊话,纷纷捂住耳朵,脸都红了。
“你听见了吗,她说自己是妓女,我的天,真是没下限。”
“妈呀,疯了吧,你看她校服裙子,都快露出……”
宋知知听了,一眼扫过去,拽着书包带的手猛地往侧边挥过去:“关你屁事,快滚!”
“……”
女学生嫌恶又害怕,很快就跑不见了。
宋知知砸吧嘴,凶狠的目光收回来,又笑嘻嘻地看向巷子里的女人。那个女人多少还是好面子的,被她那幺一说,又看到隔壁左右有人探身出来看,就拖着扫把往回走了。
没意思。
宋知知挑挑眉,转身往地铁站走,路上遇到垃圾桶,随手就准备把牛奶盒子扔了。
“别浪费啊小知知!”
这时,一个少年翻过马路的围栏,从对面冲到她跟前,伸手抢走了她的牛奶。
宋知知瞪他一眼,他反倒笑得更欢了,叼着吸管把剩下的大半瓶全喝完。
这个少年叫许敖,他身上穿得是职高的校服,就看他扣子扣得歪七扭八的,头上扎了个小揪,一眼瞧上去也能瞧出来不是什幺好学生。
再加上他那张脸,并不稚嫩,与其说是学生,倒更像道上的小混混。
但许敖是宋知知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她等他喝完,看他把盒子扔掉,把肩上的书包松下来递过去。
许敖从善如流地接过背起来。
脏粉色的书包,他背着有点可笑,但他显然已经习惯了。
“帮我把扣子扣一下,出门着急了。”
宋知知看了眼地铁口上的时间,有点不耐烦地皱眉:“你他妈穿衣服不能对着镜子穿吗?每天都扣歪,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许敖笑得贱兮兮的:“干嘛这幺大火气,又不是一两次了。”
宋知知没搭理他,扣得很快,越急越扣错,折腾了一两分钟才搞定。
两个人下到地铁站的时候正好刚走了一辆,等下一趟必定是要迟到的。
宋知知气恼地骂了他一句。
许敖无所谓,一把揽过她的肩掐了掐她的脸,宋知知的皮肤是真好,掐一下水嘭嘭的,还会留下一片粉红的印子,许敖看着那片印子,恨不得把脸贴上去蹭蹭:“我们小知知可是一中的大姐大,迟到而已,小意思。”
没错,迟到对宋知知而言,就是小意思。
可她今天不想迟到。
宋知知一巴掌推开他,对着玻璃整理了一下校服,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小梳子把头发梳平整。她这头黄色细卷毛,其实怎幺梳都梳不整齐的,不过她今天像是较上劲了。梳得很用力,以至于疼地太阳穴突突的跳。
许敖看不下去,好在地铁到了。
“你又发病了?疼不死你是吧。”许敖一把拽过她的胳膊,把她往地铁里推。
职高在一中下一站,宋知知背上包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学校里冲,身后许敖冲她喊话,她也没得及应。
许敖约她晚上去唱K,那得翘掉晚自习。
要是以前,她肯定毫不犹豫就答应,晚自习最无聊了。
但今天她犹豫了。
门卫查了她的走读证,又作了迟到登记,这让宋知知更加煎熬。平日里家常便饭的事情,她今天显得很反常,不大配合。
一中是明市最好的高中,管理上也更严格,宋知知能在这样的学校里我行我素,屡屡违反校纪校规还不被开除,除了她本身的目中无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有个暴发户老爸。
她报上了老爸的电话号码,又报上了年级姓名,最后在门卫问到班主任的时候,她沉默了。
“班主任是谁?”门卫是个黑脸的中年大叔,听说以前干过狱警,挺有手段的。
学生们都怕他,宋知知也不例外。
“你不是知道吗。”宋知知舔了下唇,声线绷着。
这大叔每次拦下她都要问一堆,她就不明白了,这都是摆明的事情,有什幺可问的?
“我知道,跟我问你是两码事。”大叔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大半个身子越过亭子的拉窗,油腻的视线扫过她的大长腿。
宋知知一米七,在同龄人里算高的,腿很长。
她先前把校服裙子裁剪了,改得很短,两条腿白晃晃的,在晨光下显得尤为瞩目。
“孟衡。”宋知知心里头啐骂了一句流氓,咬牙报上那个名字。
大叔悠悠点头,开了伸缩门。
拔腿就往C栋教学楼跑,脑子里却一直盘桓着刚刚念出的那个名字。
孟衡。
高二开学至今三个月,这位学校花重金聘请来的孟老师,临危受命,当了全校成绩排名垫底的高二(11)班的班主任。
宋知知还记得,她第一次被孟老师叫到办公室谈话的情景。
他长相很干净。所谓干净,是那种一看就很清冷,正派的男人。
皮肤白皙,下颌线的棱角利落,冷硬,他的鼻梁高挺,架着一副浅金色边框的眼镜,原本是斯文的,却因镜片泛着寒光,衬得一双桃花眼犀利而严肃。
尤其是他手拿戒尺的时候,指节修长,手背上泛起青筋,指甲也修整的十分干净。
和宋知知印象里的男性都不同。
就像是书里走出来的人物,完美的不像话。
那次谈话并不融洽,她没摸清新老师的路子,上去就顶嘴,甚至说了许多违心话,比如嘲讽他像个娘炮,再比如干脆地打击他,11班只要有她在,就不可能教得好。
这要换作别的老师,早就一顿打了,她也就有机会跟他干上一架,教他做人。
偏偏孟衡没打她。他手里捏着戒尺,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侧耳听她说话,还他妈一副很认真倾听的模样,眉毛都没有皱一下,愣是听她把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说完。
宋知知说到后面已经说不下去了,她发现对方根本不为所动,更别提被她激怒。
等她说完了,他拿起桌上的物理习题册,翻了几页,用戒尺在上面指着:“这几道题你的答案都是对的,下去重做一遍,把思路写清楚。”
“……”
宋知知当时很无语,她很想告诉他,戒尺不是这幺用的啊呆子!
但她说不出口。她看着那几页习题上大大的对勾,愤愤地说了句:“这是我抄答案的啊。”
所以就很简单,只有结果,没有思路。
宋知知琢磨着,这样总该能惹恼他吧?
却见孟衡只是挑了下眉,合上习题册,点头赞许:“不错,你很诚实。”
自那天之后,宋知知就跟这个新老师不对付。
确切说,是她自己单方面找茬。一个人的底线能有多低,她很好奇。比孟衡年纪大的那些人,她都能轻易触怒他们,她自认为在这方面很有天赋。
孟衡激起了她的胜负欲,无形间的博弈让宋知知对上学这件事情有了点兴趣。尤其是公然与他作对,在他的课上大声吃东西放屁,以及在物理作业上画满小黄漫。
能干的不能干的全干了,孟衡却一次都没再找过她。
她的同桌兼死党祝薇昨天给她出了个主意:写封情书给他。
这种事宋知知还真没想过,写点什幺呢?一定要足够矫情,足够震撼三观,足够让对方大吃一惊。
宋知知是个行动派,当即就买了粉红的信纸动笔,写得挺快,简明扼要。
写完之后用白色信封装起来,随手扔在了桌上,想着下完课塞进他手里。没想到还不到下课时候,孟衡课堂巡视,经过她的座位停下来,纤长的手指捏起那个信封。
他盯着信封上“情书”两个字看了会,声线冷厉:“禁止早恋,没收。”
宋知知和祝薇两个人当时就趴在桌上笑抽了。
然而,今天的宋知知怂了。
翘掉早读已经心有不安,现在再翘掉第一节物理课……其实也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但宋知知今天就挺不想迟到的。
昨天的情书他看了吗?他会是什幺反应?他会不会打她骂她?
宋知知一路冲上三楼,临到教室门口的时候,脚步磨蹭起来。她听到他讲课的声音从窗户里传出来,孟衡的声音很好听,极富磁性,在一整栋楼的教学声里,要数他的发音最标致,随便听一耳朵就能猜到对方是个长相不差的人。
为什幺非得激怒他呢?
宋知知往下拉了拉自己的裙子,作恶多年以来,头一次开始自我反省。
“宋知知。”
教学声不知何时停止的,那个声音突然在走廊里响起。
宋知知擡眼看过去,大片的阳光投射在长廊里,将他站在教室门口的颀长身形照得闪闪发亮。
孟衡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那双眼睛蕴着薄怒。
“进来上课。”他手上拿着教棍,很反常地动了些脾气,捏着棍子敲在门框上砰砰砰响。
吓得宋知知肩膀耸了下,忙哦了一声快步走进教室。
她从门口进去,经过他身边,他侧了下身子,放她进去,却忽然皱眉,手里的棍子一反常态,朝着她身后的裙子抽了下去。
班里瞬即响起一片唏嘘声,吹哨声。
宋知知意识到发生了什幺时,整张脸都红了。她双手捂着屁股,羞愤地扭头瞪向他。
“你看看其他同学的裙子。”孟衡完全没把她的眼神当回事,教棍敲了下邻近的一位女同学的桌子,声色严厉,对宋知知的态度再不复平日,“明天不换,你就脱光了站在外面。”
班里响起更大声的唏嘘。
宋知知的脸上红得能滴血。
我他妈是碰上了什幺极品老师,这种话都他妈能说得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