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招

岚烟斜睨了君雁初一眼,不语。

方才临出门前,君雁初把她上上下下的几大经脉全部封住,她现在半分功力也使不出来,牟足了劲只有一丝游气在身体里微弱地穿行。

刺客狠狠地咬着牙,像是要扑过来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侍卫上前都按不住他,被拷打了一夜的人居然还有这般力气。

君雁初擡手制止了侍卫,让那刺客尽情嘶吼泄愤,自己则从容不迫地旁看着。

这样闹了一通,刺客终于是泄了气一般整个人瘫软下来,无力地垂下脑袋。

牢房里一时重归寂静,只听到他的血一滴一滴碎开在地面的声音。他放弃了抵抗,近乎卑微地说:“我想回家,放我回家吧。”

“你如实交代,我就答应你。”君雁初笑意盈盈。

“你想知道什幺?”他鼻音变得厚重,话语稠密粘连在一起,需要仔细分辨才听能明白。

“你是谁的人?潜伏在我身边多年,为何突然发作?”

“贤王。”刺客垂着头,干脆地说,“贤王秘密来扬州一事暴露,唯恐豫王借题发挥,皇上动怒降罪。所以要拉拢各方势力,抢先一步扳倒豫王。韩王的倾向动关大局,故命我不择手段,也得到你们父子间来往的书信。”

“豫王势力强大、根基稳固,岂是他弹劾几句就能扳倒。”君雁初冷笑,又道,“贤王为何来扬州?”

“云市。贤王素爱美女,每三年都会来云市挑买。”

岚烟低垂着眼。原来是贤王来扬州一事暴露了,才没有出现在云市。

为什幺会暴露?影鸦训练有素,不可能会暴露行踪,而且前一天还好好的,到底是谁露出了破绽,贤王又是怎幺发现的?

君雁初思忖着又问了些问题,她已然没心思去听了。

直到牢房重归安静,君雁初站起身瞥了她一眼,她便跟上他,一同往牢房外走去。

外面阳光正好,丝丝缕缕穿过树叶的间隙,深绿枝干上隐约可见脆嫩新芽,春意崭露头角。

“原来你的目标是贤王,阴差阳错被我买回来了。”君雁初凭着方才几句质问就猜到了事情缘由。

岚烟不置可否。其实方才趁他审问之时,她专心地对付着封锁在经脉间的枷锁。没想到盈月丹对功力的提升如此显着,她居然硬是冲破了一处封印,身体立时轻盈几分。内气在她的身体里叫嚣奔走,这感觉奇异而美妙。

这时,王腾将那刺客所交代事情的记录捧上前来,君雁初接过认真翻了几页,目不斜视,平淡问道:“你什幺时候解开的?”

岚烟一怔,这话显然是对自己说的,他居然那幺快察觉到她已经突破一道经脉桎梏。

她也没辩解,如实交代:“刚刚在牢房里面的时候。”

君雁初没有回答,转头问王腾道:“她轻功你觉得如何?”

“兰姑娘资质尚佳,假以时日不在我之下。”王腾俯身回答,言语中颇有赞许之意。

“你和王腾过个招,看看功力涨了多少。”君雁初收起纸,擡手在她身上轻点几处穴位解开她剩余的封印,内力顿时从她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

岚烟拧起细长的眉毛,表现出了十足抗拒之意。倒不只是因为这是君雁初的指令,更是因为这有违她多年闻声而逃的个性。

她极不情愿地被他轻推上前,没想到刚刚站定,一阵掌风已经直逼她面门而来,她堪堪弯腰才勉强躲过,掌风径直擦着她的脸颊掠去,强劲得她及腰青丝倏地一荡。

刚喘一口气,又是一道掌风贴着背过去,掀起尖锐的呼啸声,她只感到死亡和自己擦肩而过,不由胆战心惊。不远处却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悠悠声音:“王腾,你放水了。”

这话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般,王腾的攻势顿时变得凌厉迅疾,像是倾盆大雨般向她袭来。岚烟的神经绷紧到了极点,开始专心地躲避着他无孔不入的攻击。

不知为什幺,身体的动作开始游刃有余起来,她竟然能在无数残影中看清他的出拳出掌,从而以柔化刚,全数避开化解。

王腾的拳头像是全打在了棉花上,只不过他依然冷静沉着,终于找到一丝机会虚晃一招,重掌如山劈在她的左肩上。

岚烟的左肩还没好,这一下把她疼得脸色都白了。然而她在巨大的疼痛之中同时也看到了王腾的空门大开,孤注一掷将内劲灌注到右手,狠狠打在他的腰上。没想到他的身躯坚硬如同铁锭一般,在她倾尽全力的一掌下分纹不动。

王腾此刻停了下来,收回方才一身劲气,拢手稳健说:“已经可以了。”

“好。你退下吧。”君雁初走上前来,一手握住岚烟发抖的肩膀,颔首含笑,“你能寻到他的破绽,比刚刚入宅时长进不少。”

岚烟侧视他,忽而嘲弄一笑:“你明知我是个细作,不必这样对我。”

“你的同僚到现在也没有出现,你不过是个断线风筝罢了。”君雁初无情点破事实,“你身子原本是要留给贤王的,现在也被我破了。除了这个你还会什幺?”

岚烟默然。虽然他话说得极不入耳,但是句句属实。现在这样的她就算回到影鸦,也再做不成贤王的诱饵,武功更是不入流,几乎没什幺价值。

“那你要怎样才能放我回去?”她忽然想念苏青冥了。

“你背后是谁?”

岚烟是断然不能说出影鸦二字的。于是她换了种方式,学着琼珠勾人妩媚的模样,盈盈楚楚地望着他,一言不发已是风情万种。

君雁初平静地对着她的目光,微笑道:“你有美貌不假,但这不是你的武器。”

岚烟怔愣一下,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方才和王腾比试之下,她的功力在盈月丹的裨益下已经是大有提升,足以够到影鸦中游了。

在女子中,她的功力已经超过了大部分人,只要她好好习武,完全有实力往渡鸦之位攀登。

岚烟看着他,迟疑道:“我的师父三年前已经死了,现在我该怎幺做?”

“你习的武功和别人都不一样,修为长进只能靠你自己。”君雁初捏住她的肩膀,她立刻疼得变了脸色,“接下来这里客人只多不少,你有的是机会。”

月明星稀的夜里,观青轩依然灯火通明。

门内,君雁初坐在案前,侧颜英挺,墨眸微动,专注认真地端详着手中的招供记录。

门外,刚刚沐浴好的岚烟穿了君雁初为她新备下的衣服,斜倚在二楼前的栏杆上。与原先洁净纯白不同,是一身胭脂红的衫裙,红得艳丽娇媚,倒是很合她的意。

因为她常常用肩上飘绫灌注内力作为武器,故还配了长度足有一丈的素绫,现在正被她拿来报复似地抽房梁玩。

抽得有些累了,不经意往下一瞥,岚烟突然看到假山后有一个黑影迅速隐没在黑暗中。

煞气在静谧的夜色中翻滚涌动,她眯起眼睛,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只见黑暗之中闪来一簇金光,她立时弯腰贴伏在栏杆上。

几乎是在岚烟俯下身的瞬间,一枚金镖嗡地从她头顶上飞过,牢牢钉在后面的柱子上。

她的身躯柔韧,轻盈地翻身落到地上。正想起身再度观察,一股力量按住了她的肩膀,强迫她保持蹲下的姿势不动。

岚烟回头一看,正是君雁初。

他一擡手,隔空熄灭了房中烛火,整个听竹楼立刻陷入一片黑暗,二人的影子也随即在夜色中隐没不见。

与他对视沉默半晌,岚烟清楚地看见君雁初目光嘲讽,眼中深不见底。

她知道他在想什幺,一个细作如果不幸暴露被俘,那为了不暴露情报,他的同僚必须救出他,或是立即灭口。

这个刺客方才分明是冲着夺岚烟的命而来,他在怀疑这是岚烟背后的势力前来灭口了。

岚烟抿紧双唇,这确实是影鸦干得出来的事情,或者说,这确实是武国公干得出来的事。

眼前这个男人沉稳站定,俨然一副袖手旁观的模样,根本没有想保她的意思。她移开目光投向楼下,握紧手中长绫,一动也不敢动。

倏忽之间,君雁初脸色微变,一把将岚烟提起来,带着她飞快往楼下步去。

岚烟看到他的方向是往听竹楼后面走去,顿时明白,刚刚那个刺客的目的是拷问室,他真正的目标是贤王的细作!

她猛然又惊觉到一点,自己的嗅觉在影鸦里已经属于上游,但刚刚她对刺客的存在丝毫没有察觉,君雁初却已分辨出刺客的走向踪迹了。

他的感知能力远在岚烟之上!

二人抵达拷问室门前时,王腾已经和刺客缠斗在一起,兵器铿锵不绝于耳。

以往碰到这种情况,功力尚浅的岚烟往往是找个安全的地方作壁上观。现下她习惯性地准备躲好,肩膀忽地被揽住了。

”贤王细作若是出了半点事,唯你是问。“低沉的声音半戏弄半威胁,如风一般流过她的耳畔。

转眼间岚烟就被推入了战场,而王腾得了君雁初的命令,立刻脱身离开,只余岚烟和刺客二人。

这是要和刺客单打独斗?眼下可是动真格了,稍有不慎就要毙命!她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却看到那人虽然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眼中却尽是不容反抗的威胁之意。

霎时间,岚烟忽然觉得,他未必不是另一个武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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