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门被推入的时候,王进正拿着计算器在算这个月的流水。计算器的播报声里一连串的数字和加号的声音此起彼伏,听着就觉得这利润相当可观。
账算的正是处于收尾阶段,是以王进无暇擡头看看来者何人,只是嘴上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你好,看看有什幺需要。”便算是招待了。
好在来的人也十分有眼力见,并未出声打扰,只在一旁静待王进忙完。待王进算好帐后,擡眼一看,不由得小幅度地撇了撇嘴。
又是这俩人,半年里都来了8回了。每次都死皮赖脸磨着还价。不是王进对讨价还价的不耐烦,买卖嘛,讨价还价是常事,做不成仁义也还在。
但真不带这样的,一来杀价就倍儿狠,直逼成本,王进险些翻脸骂姥姥。开店服务还是首位,王进调整好心态,了解了下他们的情况。来这租车的大单生意,基本就是为了结婚迎亲用的,眼前这二位也是。租的车也不少,要求也算高,打头的婚车租的还是豪车。
按理这生意就该好谈,结婚做场面的事,该花得花,也不差那千百块钱的事。谁知就让王进遇见这两大铁钉子,头几回来磨价,王进还心软了,想着他们手头可能确实紧,看着也急于结婚,本着成人之美,给了一个很实诚的优惠价。
原想这买卖怕是怕是跑不了了,市面上哪家都给不出这优惠。哪知人压根就不打算跑,就吃准了你家和你耗,半年里来来回回好几次,还要你再便宜个1000。
给王进磨出一肚子火气,早些年刚入店时,因为这暴脾气跑了不少单子。老板倒是没说什幺,时间长了还放权给他,现在也差不多是半个主事的。因此,如今再不爽,也得耐住性子,做不出那赶客的事,也不能干那赔本的买卖。
所以这两小情侣再来,也只是好茶好水伺候着,价格半分不让。
但这次再看他两人进店,王进觉得自己还是遭不住,让店员小张招呼着,自己借口有新车到了得去看看品相便开溜了。
小张也知道这两人的死磨价,不情不愿地给他两人倒了杯水,便自顾自地忙去了,时不时地再打量着这两人。男的瞧着穿着也算光鲜,犯得着为这千把块的事死磨吗?女的穿着素净,脸也白净,未施粉黛的,模样也俊俏,气质看着也是知书达理的,怎幺行的也是些市井赖货的事。小张暗自摇了摇头,直叹人不可貌相。
对于店员的打量,唐臣臣和杜嘉铭也如坐针毡,杜嘉铭小声和唐臣臣商量着:“要不先回去吧,这店的态度坚决不让价,干耗着也不是办法。”
唐臣臣也颇感不自在,但想起了奶奶的身体,就咬咬牙颇为坚持:“不行,你想想我奶奶的身体,好不容易有点好转,我们得抓紧把事情办了,能让我奶奶也能出席婚礼。”
一听她提起她奶奶,杜嘉铭就一个头两个大。他和唐臣臣是大学里谈的恋爱,现今也才工作没几年。本也不想这幺早早地结婚,就因唐臣臣的奶奶身体每况愈下,想了了老人家的心愿才这幺着急的。
急着结婚到也不是大事,毕竟两人感情好,结婚也早晚的事。就是刚工作几年,存款不多,房子车子也还没着落,而且依据习俗彩礼也要一大笔钱。
这彩礼也就走个过场,唐臣臣的父母在这事上插不上什幺话。唐臣臣只和奶奶相依为命,奶奶年纪也大了,所以这彩礼基本也就是添给这两口子买房买车的钱。杜嘉铭父母也意见不大,可订婚后,奶奶的病情恶化住进了医院,医疗费得一大笔,唐臣臣未商一词就将彩礼的钱用于奶奶的治疗上,将杜嘉铭的父母气的不行,险些就黄了亲事。
杜嘉铭到底还是舍不得唐臣臣,好生安稳了父母,婚事还是得继续。杜嘉铭的父母就不再情愿出钱了,而婚礼该有的排面又必不可少,如此一来,单靠两人的存款就显得捉襟见肘了,因此也才厚着脸皮来磨了八回价。
一听得唐臣臣提及她奶奶,杜嘉铭便有些压不住情绪:“那你说怎幺办,人家不租,我们钱不够,抢吗?”
一听他这情绪,唐臣臣便知道他的怒气源于哪里,一半理亏,一半不愿在人前吵架,便也冷着脸不说话。两人就此僵住了。
小张一看这场面感觉应付不来,便还是去请了王进。
王进找的开溜借口,知道内情的就知道有多离谱。这店里里里外外需要王进操劳的是不少,而验车检车这事跟王进是一点都不沾边儿。
要说这店的老板也是个怪人,样貌看着白净清冷,性子也不热情,身上总好像夹带着书卷气。小张到这个店都快一年了,与他见面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和他开口说话的次数,一只手更是数得过来。
如此清隽的形象,实难将他与修理工联系在一起。但这老板平时也不在店里,只每逢有新车入库来验验车子的品相和功能的完好,或是有单子要将车送出时再亲力亲为地检修一遍。只此一件,至于旁的都乐得当甩手掌柜。
检修的时候事无巨细,半点都不含糊。别的不论,要说起这店里的租车的保障,小张敢打包票,在这市面上绝对顶前儿的。这老板还重金组了支维修队伍,维修的师傅大多是极富经验,性子沉稳,办事妥当的,听说这店的维修师傅的待遇也是市面上顶好儿的。说起这个小张就抱憾,当初就为啥没学汽修呢。
一走到车场,就看到王进围着正在验车的老板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王进正与许竹抱怨那两大铁钉子,这抱怨许竹这半年里听了也不下8次,耳朵都快磨起茧子。但想想,自己这甩手掌柜当的轻松,压力全让底下人担了,再想想这两年王进对店里也算十分上心,便也耐着性子好生宽慰了他几句。
此时看着小张走近,王进的眉头不由地皱起,许竹也是疑惑地微挑了挑眉。待小张说了店里的场景,王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正憋着不耐烦准备往回走的时候。
许竹开口道:“我也去瞧瞧吧。”
王进立即亦步亦趋地跟在了许竹后面。许竹这人不重金钱,为人好说话,又极怕麻烦,被里头那俩大铁钉子一磨八成得让步。王进和他们僵持这幺久,最后要是还让那两人得逞了,王进能把自己怄死。
许竹推门进去的时候,就见那两人还在僵持着,两人的脸各转一边,生着闷气。看见许竹等人的进入,各自调整了情绪,不愿在外人面前失态。王进给他们介绍了许竹的身份,又怕许竹这从不算账的甩手掌柜脑子一热就成全了他们,就尽量不给许竹开口说话的机会。向他们连声赔了不是,表达了怠慢的歉意,又好声好气地表明价格实在是做不出让步的余地。
唐臣臣看着王进这放低的姿态,脸就有些烧,她知道他们这样的确强人所难,但自从奶奶的病后,一桩桩一件件的事赶事,自愿或不自愿地都走到这步了,也没有退步的余地了。唐臣臣咬咬牙,向他们告知了奶奶的病情,和如今她和杜嘉铭的现状,一番话说得十分艰涩,毕竟也算一定程度的自爆家丑了。
杜嘉铭听得她这般和盘托出,更加恼怒,陪着唐臣臣来杀了八回价,已经折损了不少的面子了,现今是连里子都丢尽了,登时就涨红了脸。
王进也是没料到唐臣臣的这突如其来的坦诚,一时也不知如何回话,不知该如何对这种场面进行处理,同理心他是有的,但做生意讲的是利润。今朝你对别人心软了,明天你就得喝西北风去。是以王进内心还是不准备让步。
王进看了看一旁的许竹,见他锁了锁眉,王进就暗道,不好,要坏事。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见许竹那清冷的声音:“租给她吧。”
店老板这幺好说话,唐臣臣倒是始料未及的。唐臣臣擡起头仔细打量了这老板,皮肤很是白皙,但样貌看不十分真切,头发过于长了,隐去了大半耳朵和眼睛,显不出这个年纪的干脆利落,倒显出了几分青葱。虽看不了个十成十,但无疑样貌还是出色的。性子不算热情,从打了照面到现在也才说了这几个字。好在也不孤傲,不必磋磨竟也把事谈妥了。
杜嘉铭也是未曾料到,但不知在想些什幺,脸色照旧不好看。
只王进一人急得差点跳脚,但人前也不好驳了老板的面子。只得快速走到许竹旁边,悄声地说:“许哥,你不算账你是不知道,这笔单子咱们总共也赚不了多少钱,要是按照她说的价给租,基本也就瞎忙活一场了。”
看了看许竹没多大表示,一着急就擅做了主张,对唐臣臣他们道:“要不这样,分期付款吧,这买卖要真照你们说的这幺做,我们可就成慈善机构了。”
唐臣臣不想再生变卦,并不回王进的话。就只一味地盯着许竹看,想要他表个态。王进见状,硬是横挡在他两之间,阻了那视线。
许竹有些好笑,只轻轻地拍了拍王进,说:“算了。”
王进只得泄气,不情不愿道:“那来吧,办手续,交定金吧。”
说罢,还拿起一旁的计算器,颇为内涵地按了串“0+0=0”来显现这次的的血亏。听到这计算器的播报声,许竹更为好笑,不赞同地朝王进摇了摇头。唐臣臣二人对他这样内涵也有些尴尬。
王进瞥了眼唐臣臣的窘状,嘴角稍微扬了扬,又看到许竹冲他摇了摇头,嘴角又迅速平了下去,“没得事嘛,我给计算器归个零,你们不用管我。”
租车手续倒是办地十分迅速,唐臣臣走出店门的时候,长长的舒了口气,事情总算办妥了。刚想和杜嘉铭缓解下气氛,就听见杜嘉铭说:“我先销假回公司了,这半年多请的假,公司没把我开了也算仁慈了。”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坐到了出租车里,杜嘉铭还是通身的情绪,想起刚刚在店里地情景就不由地拱起了无名火。相仿的年纪,那店老板就能对这钱看得云淡风轻,而他却得和个市井无赖般地去软磨硬泡,平白就叫人看轻了去,要不是这唐臣臣不声不响地就将彩礼的钱用了,何至于受这冤枉气。
唐臣臣看着杜嘉铭离去的背影也深感无力,但她眼下顾不了他的脾气。她没有销假的打算,准备去医院陪陪奶奶。虽说平时也一下班就往医院跑,但老人年纪大了住院总是不放心的,何况她也没请护工,有时间还是多陪陪奶奶好了。粗算了打车的费用,用手机地图看了看公交路线,便去找附近的站台了。
王进待两人走出店门,越想越不是回事,忍不住得嘴贱两句:“结婚这幺大个事儿,这不舍得花钱那不舍得花钱的,还指着第二次办个更好的呢?”
小张劝道:“没听人说吗?那姑娘奶奶住院了,彩礼全给垫进去了,要不也不能做出这事。”
王进冷哼了声,“你可瞧好吧,我瞧那男的怨气可足着,这能不能结成婚还两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