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男人一句话害得赵和一整天心神不宁。下午做小龙虾,她还失了手放了两份量的辣椒。哪怕是江仲霖这样爱吃辣的人,都觉得舌头发麻,可他一句话都不敢说。
晚上休息,两人躺在床上各自看书。江仲霖面上看着平静,心底却如洪水滔天。好不容易熬到赵和沉沉睡去,他终于松了身子长出一口气。
盯着她柔和的睡眼,他只觉得心情复杂。相识多年,从不知那些不相识的岁月她的生活辛苦。曾经幸福,意外使得家庭支离破碎。母亲出走,父亲颓废,邻里闲言,习惯孤单……她本可以很幸福,她什幺都没做错,却只有她承担了后果。
江仲霖一直认可北野武说的,拿原生家庭说事是很幼稚的行为。环境影响人,但不决定未来。可如果她是从苦难中走出,他一定愿意给她可见的光明。
那晚之后,赵和没有主动找过江仲霖。其实并非故意,海南回来后林昭签了新单子,是公司目前最大的一笔,所以全司上下都十分有干劲十分忙碌。
好不容易得了空闲,赵和又有别的要忙。
“赵总来拿快递呀?”前台行政从桌子底下抽出一个纸盒递给她。
盒子不大也不重,赵和接过,“谢谢。”
正逢午休,楼上卫生间里站了几个人。赵和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不见里头同事有结束闲聊的势头,只好硬着头皮也走了进去。好在她径直走进单间,并没人注意到她。
快递盒里,是十支验孕棒。
第一支,哭脸;第二支,第三支……全都是哭脸。
说不上什幺心情。
她先是松了一口气,感激在这个没有充分准备做母亲的时间,老天没有给她刺激。而同时也隐约有些失落。
人呀,贪心。以前她习惯了凝望江仲霖的背影,便不敢想象他的怀抱;如今可以和他热吻,便忘记了知足。
“嗡嗡嗡——”手机振动,拉回了她的心绪。
“喂,您好。”
“您好和睦家,请问您是赵和赵女士吗?”
“我是。”
“您预约了半个小时后的妇科门诊,请您尽快到达噢。”
赵和扶额,竟然忙忘了。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超过了预约的时间,好在私立医院门诊不多,医生见到她依旧笑意盈盈。
一系列检查后,医生拿着报告单对她说:“你现在的身体状态很适合受孕。”
医生还在和她分析报告,她想了想还是问道:“如果,我想再等两年……”
“等?为什幺要等?如果你有做母亲的打算,28岁不生还要等到什幺时候?”
她握着包沉默。
“唉,我不是凶你。”医生盯着屏幕上她的报告,解释道:“我有几个患者年轻时因事业、学业而推迟生育计划,等一切都如她们计划那样进行时,偏偏生育这关不行。本身不如前的身体状态加上备孕的各方压力,自然导致受孕困难。所以……如果你有心,我建议你还是别等了。”
赵和带着笑:“我明白,谢谢您。”
出了医院,顶着日光在人群中走动。马路上,小街边,带娃家庭随处可见。喂零食、推车、牵学步……站在路边,静静看着这一切,她忽然觉得少了些什幺。
江仲霖接到她电话那一刻,竟生了一种古代嫔妃被翻牌的感觉,“和和?”
“上回你说想吃三杯鸡,我今晚早下班,路过菜市场买鸡。你……”
他忙说道:“我来!”
江仲霖给赵和带了一束花,牛皮纸包着三色的小雏菊。她虽然欢喜,却也免不了意外,“怎幺给我送花?”
他挠挠头,扯道:“花店顺路买的。”
“噢。”她接过花,“最近的花店在另外一个小区门口。”意有所指着,“那你还挺能‘顺’路的。”
被揭穿,他反而大方了。从背后抱住她,留吻在耳背,温声告诉她:“上回在你家里,见到了十五岁的照片。蓝色校服,素面朝天,还有点婴儿肥。站在一群老师面前,似乎是在领奖?”
她摇头,“十多年前的事了,记不清。”
“不重要了。反正那张照片,你笑的很开心。”他轻叹,“后来每次见到雏菊,都会想起你。”
“为什幺?”
他反问:“你知道雏菊的花语吗?”
“青春年少?”雏菊时常让她自动代入少女。
“有很多。”江仲霖从花束里抽了一支,“永远快乐、心底的爱和希望。这是其中之三,也是我所愿。赵和,我爱你,希望你快乐,也希望你继续期待明天。”
“肉麻。”她推开他,躲去厨房,“菜好了,我去看看。”
端着一盘菜出来,她脸上的情绪早已经收拾干净。娇羞、喜悦都已不复存在,只有平静淡定。
“尝尝?第一次做,味道似乎差了点。”
他舀起一勺,嚼了几口后说道:“不会,这样刚好。”
赵和点点头,擡眼再次看向他,“我今天去医院了。”
“生病了?”
“妇科。”她低着头看碗,声音小小的,“医生说我可以备孕。”
“哒——”筷子掉在地上。
他结结巴巴的,“你,你……”
好蠢。
赵和叹气,转身去给他拿了一副新筷子还给他带了一杯冰水。看着他猛灌了几口后,又说道:“上回……没中。”
无意生育的伴侣选择体外通常是侥幸,有意的则像他们一样,说不清。孩子来了便是礼物,不来也不气馁,再接再励。
“和和。”江仲霖喊着她,满脸不相信,“你愿意?”
“是。”
他突然不说话了,呆呆看着她,脸上震惊变成了傻笑。赵和起身回厨房时,他开始自言自语:“我也要去检查,从明天开始每周多锻炼两小时……”
当晚,赵和没让江仲霖留宿。他虽不乐意,却不敢反抗。分别前,依旧满脸哀怨。
她失笑,站在门面将目光投向他:“江总,你知道鸳鸯刀无敌于天下的原因吗?”
他答:“仁者无敌。”
“晚安。”她将门关上,抵在门后独自回味他的正确答案。
初中的时候,班长女同学们互相传阅言情小说。霸道总裁,阳光学长,贴心朋友,各类的男主角都是大家讨论的话题。
“赵和,你喜欢什幺类型的呀?”参与的人多了,这样的问题不免也会落到她身上。
“我不知道。”她也在学校图书馆里借阅过几本小说,主角描述再优秀对她来说都是浮光掠影,无法捕捉。
那个年纪不懂爱,朦朦胧胧不为过。大的时候,不断发现自己伪装自己,厚重外表之下一颗心,只装得下江仲霖。喜欢他的道义,喜欢他的热忱,还喜欢他心思不深为人真诚。
她来自苦寒之地,记忆中的阳光短暂。误入热带人心,被接受被拥抱被鼓励,包装被融化。从贪婪短暂的温暖到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再到真切拥有,这一路上荆棘遍地将她缠绕,是他步步前行带她离开。也只有他,能让她不战而败。
He is the one.
隔天,赵和去了墓地。
四月中的天,也是说变就变。出门时还是一片晴朗,到了地方又成了阴雨沉蔼,细细蒙蒙洒在身上。她擡眼,迎着乌云吸着鼻子,劝退了泪。
“黑白照片最显质朴,也更纯粹。回头我给你看新拍的胶片。”
“好呀。”
回首对话,还很清晰。彼时照片上的女人,笑容也如此恬淡优雅,与自己说着摄影聊着爱好,计划下一次出行。可后来,她做了骗子,食言再没了下次。
方敏玉的墓前从来不缺鲜花。赵和带了一束栀子花,放下后望着她许久竟是不知道说些什幺。言语贫乏,道歉甚至显得心虚。满腹心思化成叹息,幽幽长长在她面前淡去。
雨势渐大,赵和起身欲离去,却听身后脚步声渐近。她回头,见江仲霖手持黑伞不知何时到达。两人在雨中相望,他慢慢走近,为她遮挡了风雨。
伞下,她仰头问道:“来了多久?”
“不久。”
“我把地方留给你?”
“嗯,我先送你出去。”
墓园外,江仲霖目送车子远去,目光坚定;车租车内,赵和见他的身影慢慢消失,露出微笑。从见面到分开,谁也不曾问对方为何而来。理由成千上万,都不如前来令人难忘。
一如从前,江仲霖蹲在方敏玉的面前。手边是赵和刚放下的花,沾了雨水很明媚。他看了几秒,擡头对上她的照片,伸手为她抹去了雨滴。
她走的突然,没有遗言。他只记得两人曾经有过对话:他说若是先走,望她随心所欲;她说若是先走,望他谨记女儿。
等随口的话头成了现实,残忍之余是意外。意外与赵和相爱,意外有心与她计划未来,意外……太多太多。
凝视记忆中的脸,鼻头泛起了酸意。心头有些话,反复思索万万次,想要和她说,最后关头依旧张不了口。
他垂头,整好散落的花朵,喃喃自语着:“你说‘说出口的话不能信’,那我不说好不好?你看着我,看着我做。不满意的话,就来把我带走好不好?”
话音落下,有风啸过,一片树叶落在了肩头。他拿起,隔着生机绿意望着黑白。只见她笑容和煦,就如初见。
假装分割线。是时候结束啦,再上一两个番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