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慕青不明所以,上前两步走到桌案边,捡起墨锭在砚台里慢吞吞磨起来。
褚渊看完一本折子丢开,又拿起另一本,偶尔用笔在上面划两下。
天色逐渐昏暗,夕阳余晖透过窗子洒进来。
他不说话,她更没什幺好说的,心想着如果顺利的话,老丞相这会儿应该已经收到口信。
如果念着昔日娘的几分薄面,肯定有所回应,不然她就得孤身战斗,另寻他法了。
褚渊擡眸,见她心不在焉,望着半空不知道在想什幺,磨墨的动作越来越慢,慢到砚台里的墨汁几乎都快没了。
他看着她,她也没有察觉。
“磨个墨都磨不好,你这个宫女缺少调教。”好半晌,他不咸不淡地出声。
飘忽的目光收回来,赵慕青低头瞅了下,又专注地研墨。
褚渊瞧着她,突然对她今天这身衣服不顺眼,“下次除了跟我出席重要场合,不能穿太艳了。”
赵慕青脱口道:“不是你让我穿得好看些吗?”
好像确实是自己说的……褚渊咳一声,挑起眉毛:“还敢顶嘴了?我说不能就是不能,尤其是与别的无关紧要之人见面的时候。”
这个要求十分诡异,赵慕青觉得他无理取闹,说让她穿的是他,穿了说不行的也是他。
她勉强压下翻白眼的冲动道:“好。”
他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低头继续批阅奏折。
赵慕青凝视他的侧脸,蓦地想起来绿乔说的话,要套话就说点恭维对方的话,或是撒个娇。
但是这说起来简单的事情,无论哪一种,在她看来简直是要她命。
恭维和撒娇她是会,但对象是褚渊的话,这个结果……她被无言的恐惧劝退,手磨得发酸,不禁揉了揉腕子。
“这些墨够了吧?”
“嗯。”
“那我可以走了吗?”
“建议你不要总想着偷懒想走,我还有几本折子没看完,你先在那边坐着等。”
难道坐在一边等就不是偷懒了?
赵慕青搞不懂他为什幺非要她在这里,但既然能坐当然不站。她走到对面的椅子坐下,撑着腮有点儿困惑地望他。
褚渊感觉到她的视线,却假装无所知,面不改色心不跳。
许久,月亮爬上树梢,丝丝缕缕的清辉打在窗棱。有宫女进殿里点灯,亮堂起来。
王显进来,看了眼赵慕青,转向褚渊道:“陛下,庆典准备妥当,是否现在开始?”
褚渊搁下笔,好似觉得他打扰到了自己,眉头轻拧睨向他道:“先让贵妃主持着,朕随后来。”
“陛下,这恐怕不行啊,往年都是您在的时候庆典开始,今年……”
去年秋天入宫的美人皇帝一个没看,现在还全搁着无处安放,王显请示过,褚渊却没在意,只说交给贵妃处理。
他越来越不明白了,前些年选秀皇帝都亲自参与,似乎热情高涨,去年突然不闻不问,仿佛变了个人。
“朕怎幺做,轮得到你置喙吗?”
王显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是奴才多嘴了!”
褚渊道:“行了,不要让贵妃久等,以前怎幺办,今夜照旧。”
王显只得垂下脑袋,这回也不敢再看赵慕青,大气不出地退出去。
等他一走,褚渊把折子放下,起身道:“走吧。”
*
赵慕青不知道褚渊是不是吃错药,但她其实也不是很奇怪,因为从再见到他起,他的行为就没有多正常过。
所以,当跟着他穿过宫巷甬道,两个人爬进停在路边的一辆马车,纵然心里莫名生出一种偷情的错觉,脸上还算平静。
恰逢天黑,这种错觉无限扩大,愈发显得行踪鬼祟。
赵慕青忍不住问:“你不参加庆典了吗?”
褚渊漫不经心回道:“每年差不多,没什幺好看的,不如去民间看看有什幺好玩的。”
今天是除夕,他想和她两个人一起守岁,迎接新年。
赵慕青震惊了。
天哪,他是鬼上身吗?
她以前偷溜出宫,他都会说无聊,行为不检点,如今却背着宫里一群人,丢下重要的庆典出去玩?
极目远眺,灯景延展至尽处,鼓乐声穿梭过道旁两排大红灯笼,回荡在火树银花的夜空下。
周遭人影幢幢,赵慕青偏头看着身边的男人,轻袍缓带,周身像被镀上光。
不料褚渊忽然回眸,视线撞了个正着,她立即把目光转向一边,假装认真欣赏彩灯。
褚渊道:“手给我。”
赵慕青看他一眼,没有把手递过去,隐隐觉得这个场景不大对劲。
还在迟疑,他直接拉起她的手,往掌心里塞了件东西。
她低头看,是个发簪,簪子上两朵雪白的芙蓉花,极好的雕功,栩栩如生。
他嘴角一勾,道:“到底是个姑娘,还是要有些像样的饰品。这发簪全天下只此一个,收好,千万别丢了。”
赵慕青越来越摸不着头脑。
说他是做戏,这戏做得也太真实了。
“你明白这是什幺意思吗?”褚渊把簪子拿起插进她的发髻里,低声道。
她被这句话一噎,含含糊糊反驳:“我……我明白。”
褚渊笑:“果然明白?”
赵慕青大声:“明白!”
明白个屁,她根本不明白,但就算不知道他在说什幺,她还是能瞎掰过去。
褚渊没纠结这个问题,牵起她的手走在人潮里。
这是继上次去乌桓,他第二次握她的手。
其实她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主动和她逛街。
且是手牵手,十指相扣这种亲昵姿势。
赵慕青不知道他怎幺能这幺从容又理所当然,想来对其他姑娘已经实践许多次习以为常,所以如此熟练。
走了会儿,褚渊竟拉着她远离热闹的街道,往郊野方向行去。
月色笼罩山头,树叶在风的吹拂中窸窸窣窣响。
“看那边。”
顺着褚渊手指的方向看去,她有些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