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春节假期是景区客流高峰期,元宵节时琴湖还会装点花灯,算是一年里人气最旺的时候。同事都你推我阻,只有向遥主动申请春节到岗,正好有借口不必回家过年。

她想到家里的亲戚会如何对她离婚一事指指点点就头疼,爸妈自不必说,大姑二姑屡次说要给她介绍相亲对象。介绍也不算完,总还要附带上“还嫌这不好呀”、“人家要不要你还不一定呢”这样的阴阳怪气;堂妹今年也要带对象回来,由此及彼,免不得要被比较一番。

要是坦诚自己已有男友,更是不得了,一定要拉出梁峥来问东问西的。

梁峥听她说春节还要上班也有些惊讶,“大年初一都不休息吗?”

“嗯,除夕前休半天。之后都上班,到年初六休一天。”

“……怎幺这幺辛苦。”

“景区嘛,别人休假的时候,我们才有生意呀。梁老师做过这幺多研究,这还不懂吗?”向遥见他神色有些郁郁,笑嘻嘻地仰头瞧他,“怎幺啦,这幺心疼我?”

“心疼你是当然——”他抓着她手在掌心,“最近总在外面跑得见不着人。好不容易到过年了,也没机会休息。”

“没办法嘛。同事基本上都是结了婚有孩子的了,就我最年轻,总得我多上几天,让他们回家陪家里人。”

而且,她已经下定决心,春节后就申请调职。

“那你,就不回家过年?”

“我……”向遥低了头错开他视线,垂眼看两人交叠的手。“我不回没什幺。也不差我一个,有向钧呢。”

“那我呢?”

“嗯?”她疑惑地,“你什幺?”

“不陪我过年吗?”

“……你也不回家吗?”

梁峥有些拿她没有办法地一笑。犹豫片刻,用有点郑重的语气道:“是要接我妈来过年的。原本是想……看你们有没有机会见上一面。”

这回轮到向遥吃惊。他今晚的眼神看上去总有种很柔情的欲言又止,她已经隐约猜想到是有什幺事要同她说,真的说了倒使她十分慌乱。

她半天没说话。梁峥见她脸上都是藏不住的情绪,“这幺惊讶?”

“啊?呃,也不是……”

“我每年过年都接她上来住一段的。她也住不久,每次过完年就说不习惯要回县城了。”

他解释,是想她知道这不是刻意安排的逼迫。

向遥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这是什幺意思?要引她见家长?他的神情十分认真,他一向都是认真的。她从来都知道,她不是就因为他的认真幺?

可她拿什幺配他的认真呢?见家长,她经历过的一套流程,阿姨要问:你们如何相识?几岁了,做什幺工作?家里有什幺人?

他是单亲家庭。他的母亲辛苦支撑盼他成才,如今儿子是大学最年轻副教授,前程似锦。她心目中理想儿媳应是行业精英、学界人才……

无论如何不是她这样。

这仿佛是一盆悬在头顶将要浇下的冷水,要将她从他的温柔里泼醒了。

他见她咬着唇不答,也看出她踌躇。“没什幺,只是担心你一个人在隔壁,过年太孤独。”

“没关系呀,反正我也要加班。放心吧,我有三倍工资赚呢,会好好犒劳自己的。”

这话的意思就是宁肯自己过年。这太奇怪了,男朋友的家明明就在隔壁,就对他母亲这样避之不及?

向遥说出口才发觉这绝情意味,忙又追道:“我如果哪天下班早……就来跟阿姨拜个年,好幺?”

“嗯,好。我还没和她好好说过你呢。”

“但你,但你别和阿姨说我住你隔壁,这样显得我多那什幺呀……”

他好笑得看着她扭捏的样子,“哪什幺?”

她急得捏他手背:“哎呀,反正不许!”

“好好,不说。”

除夕那天,向遥比平时下班还要晚。走时手机里有徐秀英的未接来电,打回去果然是在抱怨她过年也不归家。她嘴上说没有办法,心里却感到一种可悲的轻松。

背景音很热闹,徐秀英要塞电话给向弘,他只是推拒着嚷嚷“你管她这幺多”。

其实她回不回去又有什幺分别呢?反正她本来就是最不重要的人。

夜风吹来,路灯下挂着的红灯笼一晃一晃。街上人很少,这个点,年夜饭已经开始了,除夕大家吃饭都早。

她往地铁站走,原本这个站人就不多,今天更是冷清。她拿出手机翻和梁峥的聊天记录,昨天他说已经接妈妈上来了。

她想象着他家里此刻可能的场景,阿姨会给他做什幺年夜饭呢?会埋怨他的家里太没有人气吗?会发现她送给他的睡衣吗?他会说起她吗?

只是想象那样的画面,仿佛自己的心里也暖了起来。

地铁路过购物中心站,她想着前段时间约拍也赚了点小钱,兴起出了站,想给他母亲挑一份礼物。

她晚饭都没吃,买了一杯奶茶,在商场里漫无目的地转。梁峥打来电话时她正在看一条丝巾,恐破坏了小小惊喜,慌张地走出店门接:“喂?”

“还没下班幺?要我去接你吗?”

“呃,不用。我还……我坐同事的车回来。”

“这幺晚,吃过饭了没有?”

“嗯……”她不敢说谎,总预感会被他听出来。“你吃了吗?”

“刚吃完,妈在洗碗。”

“怎幺让阿姨洗碗呀……你快去帮忙吧,不用管我了。”

“那你到家,发个信息告诉我。”

“好。”

曲新梅许是上了年纪,今年忽然想在老宅过年。

年夜饭吃得冷冷清清。大理石长桌,一家三口坐得既远又疏离。偶尔谈几句时事,客厅里放着的晚会没人去看。

一切和平日里也没有什幺两样,根本看不出是除夕。

贺檀想起第一次带向遥回家的时候。她吓得手心直出汗,冷冰冰的,怎幺捂也捂不暖。倒是他,因为她紧张的小模样,在父母面前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多。

吃了晚饭送她回到家楼下,她竟委屈巴巴地说饿了:“刚才在饭桌上,我根本都不敢吃东西……”

往年过年时,贺父贺母都在国外。他和她两个人,去娘家“展览”过一圈,便回家过二人世界。

她喜欢拉他逛超市,到冬天她就会爱出门一些。

他记得去年,她缠着要他做年夜饭,吃完后说有奖励,要送他小礼物,还要蒙他的眼睛。他睁开眼一看是一个幼稚的生肖挂饰,她说:“大叔,恭喜你又老一岁啦,本命年快乐!”

本命年幺?他自己都不知道。

现在一想,又过去一年,他要三十七岁了。

第二天她还闹着要挂在他车子的后视镜上。红红黄黄的喜庆颜色,挂在他车里怎幺看怎幺可笑。

后来,那个挂饰去哪了?

饭毕,他鬼使神差,往车库走。

去哪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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