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宁担心地望着门口。
她忘不了靳时听到伊柏自杀时的表情,她清楚地听到他灵魂碎裂的声音,一片一片,沾着潮润的鲜血。
她等着靳时做些什幺,崩溃,哭泣,或者歇斯底里,什幺都好,只要有情绪就代表可以熬过去。
但靳时没有。
他挂了电话后第一反应是订了长沙到济南最近的可以订的飞机票,然后平静地起床,穿衣,洗漱,然后站在阳台上,一直站到了天明。
期间瞿宁去拉他,他淡淡的:“你先睡吧。”
等到七点半,靳时给公司打电话,交接业务,然后拿了车钥匙去还车,九点多,他回来了,很淡然地开始收拾个人物品,从那时起,他就待在房里没出来。
瞿宁提醒他吃午饭,他只接过一碗养胃粥。
半开的门缝里,她看见电脑桌已经空了,行李箱摆在了床边,大概已经收拾了一半。
瞿宁心一下子沉到底。
她被影响得无心做任何事情,直到下午三点钟,她敲敲靳时的房门:“我可以进来吗,我很担心你。”
大约过了几秒,又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靳时说:“进来吧。”
瞿宁推门进去。
房间完全空下来,属于靳时的只有一个行李箱一个行李包,还有一个双肩包,以及包上的手机,还有一本《红与黑》。
靳靠坐在衣柜旁边的墙壁上,说是靠坐并不准确,青年腰弯了下去,是一个抱紧自己的姿势。
他擡起头来,眼眶微红,但没有眼泪。
“这书我送给你吧,你说你没看完,我也装不下了。”靳时把《红与黑》递给她,“厨具我不带了,菜钱也不必平摊了,如果喜欢你可以搬到这个房间。”
瞿宁接过:“好。”
她顿了顿,看着他这个模样,心里一阵抽疼。
靳时这时却问:“你还有酒吗?情绪堆得太多,一次性清个干净吧,我不想回去后还控制不住。”
“啊……啊,有的。”瞿宁愣了愣,连忙转身去拿。
公寓里没有专门喝酒的杯子,瞿宁拿自己的马克杯代替,把攒着的富士金襕都推到他面前,自己也坐他对面:“想喝就喝吧。”
想哭也能哭出来。
但靳时没说什幺,他满杯满杯地倒,也一滴不剩地喝。
第二杯一饮而尽后,靳时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神色冷凝地放到桌子上,开了免提。
“靳时。”
是他的父亲。
“伊柏……伊柏他……”
中年男人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反倒是靳时冷笑一声,替他说完了接下来的话:“跳楼,我知道了。”
靳时父亲长久地沉默下去。
青年不想接他父亲的话,也不开口,许久才听得他父亲道:“是我错了。”
“不该逼伊柏这个孩子的,医生说性向很大部分是天生,不是丢人的事……可我们都不信,谁都不信他。”
“那孩子多好,这幺小就懂事。”父亲哽咽着,眼泪从喉间积攒成悔恨,“现在都毁了。”
靳时不说话,他不出声,因为现在说什幺都没意义。
“靳时,孩子,你千万别想不开。”靳时爸爸赶紧擡起头来,生怕自己也会丢了这个儿子,他明白两个人关系有多亲密,“爸不逼你了,你想做什幺爸爸都支持,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咱不相亲了,你不想结婚也不结了,专心工作就工作,想在北京那就从北京定居,我也不求你什幺,你好好的我就满意了。”
靳时仿佛没听见父亲的悔过,他拿着杯子,正盯着杯子里的酒液出神,闻言他目光移开一点,声线飘忽的:“那如果我结婚呢?”
瞿宁一怔。
“如果我乖乖相亲,乖乖结婚,乖乖回济南定居,乖乖按你们的想法考公务员,如果我这幺做了……”
靳时晃了晃酒杯,一圈一圈的水纹散开。
“你能不能把弟弟还给我?”
父亲深深地叹息一声:“伊柏在重症监护室。”
他略顿,似乎觉得不该说出来,但还是继续下去:“医生抢救回来,说是还有生命体征,但内脏破裂,依旧有生命危险,而且最关键的……他本人没有求生欲望。”
“之所以还吊着一口气,只怕是想见见你。”
靳时摇杯子的手略顿,嗤笑一声,满杯的酒见了底:“所以这才是你打电话的原因?”
“这是你姑姑说的,她现在晕过去了,我想……”
“别把手机给伊柏。”
父亲犹豫着,那边响起来脚步声,大概是往重症监护室移动:“可伊柏最惦念的人是你……我还是……”
“我说的话你听不明白吗?别把手机给伊柏!”
靳时声音倏忽尖锐起来,语气失了控般的烦躁:“你想干什幺?你想让他听到我声音然后安心去死吗?”
那边像是被他怒气森然的腔调吓到了,嗫嚅着,但始终没有再开口。
崩溃只是短时间,靳时转瞬冷静下来,冷冷的吐字:“我会回去的,你不用操心了。”
他挂了电话。
瞿宁自始至终都没说话,她也不打算主动说话。她明白失去至亲的感受,任何人说任何安慰都是无用,只有无言的陪伴能起到那幺一点点作用。
靳时瞥了她一眼,疲惫地开口:“抱歉,我不是很喜欢宣泄情绪。”
瞿宁摇摇头,很想告诉他不用在这个时候还顾及别人的感受。但他这性子,只怕此刻也听不下去,于是只拿纸杯磕了磕他的杯子:“我爸去世的时候,我喝酒喝到醉了一天。”
女孩一杯下肚,黯然的笑了笑:“只要活着就总是有希望的。”
靳时低着头,眼圈顿时就红了。他张了张嘴,好似要说些什幺,但最后只是皱了皱眉,把所有情绪都咽下去。
依旧没哭。
“我从没想过他会寻死。”一瓶酒磕到底,靳时终于谈起一点,“我没见过比他更尊重生命的人,见我小时候揪花芽都会阻止,说长成的花朵可以摘,但不可以破坏花的生长周期。”
“他劝了我无数次好好活着,劝到我从没想过,他也会有想死的一天。”
“我刚才一直在想,我知道我家里人固执到什幺地步,既然这样,我早些回去会不会改变这个结局。”
瞿宁默默地给他倒酒:“不会的。”
“对,不会的。根深蒂固的腐朽,只有死亡才有足够的力量拔除。”
“……但我可以陪着他的。就像当年他那样。”
他声调立马变了。
“可我没有。”
瞿宁没有接话,她知道再说什幺都只会加深他的自责。
窗外光线减弱,照在窗帘的阳光已经染上淡淡的暖黄,到黄昏了。
瞿宁带的三瓶富士金襕都见了底,这酒再怎幺清甜也是40度的烈酒,她自己没怎幺喝,可见压在靳时心里有多少从没对外人说的负面情绪。
三瓶才被灌醉的青年半垂着眼睛,后背完全倚在墙上,半晌,沉沉地睡了过去。
女孩等了五分钟,确定他是真的深睡,才揉了揉酸麻的腿,把酒瓶收拾起来。
“……三十天。”
瞿宁盯着地面上的纸杯。
她纸杯前还有小半清澈的酒液,被她不小心撞了下,酒液顷刻晃动不已。
“……你要回去了啊。”
她一直在想这段注定是分别的艳遇能持续多久,偶尔错觉是明天,偶尔又错觉还有许许多多个明天,现在时间给了她答案,仅仅三十天而已。
瞿宁望了眼窗外,她知道如果不擡头,接下来会是一场失声痛哭。
但时间依旧在继续,没有谁离了谁就不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