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慕青斜眼瞥他:“所以你真的想在这里留宿?”

瞧把他给委屈得,别以为她不知道他打的是什幺王八主意!

“我这是为你着想,你想想,如果我淋着雨回去,万一受风寒生了病,到时候麻烦的是你,饮食起居都由你亲自照顾,要多长时间好起来我就不知道了。而且,你还容易受非议。”

赵慕青绷着脸,大写加粗的“呵呵”二字。

褚渊再接再厉,道:“你就委屈委屈留下我。”

“为什幺要留下你?”

“能与你聊天排解寂寞,为你掖被角暖被窝,也能陪你风花雪月,晚上听一夜风雨声,早起看一地落花。”

在她开口拒绝前,他又故作惆怅地叹了口气:“淋雨会很难受。我保证乖乖的,什幺都不做。”

赵慕青狐疑地看向他。

睡一间屋子也就罢了,还跟她睡同一张床,难道比起淋雨不是更难受吗???

她把枕头塞到两人中间,比划道:“不准越过这条线,要是越过来一点,你就躺地上去!”

褚渊没有异议,摆了个端端正正的姿势,回的速度奇快:“好。”

赵慕青从鼻腔里哼一声,提起被子用余光瞄瞄他,四周黑灯瞎火,不清楚他究竟有没有睡着。

雨疏风骤。

窗外树影摇曳,映射在墙壁上,意趣盎然。

她翻身背对他闭上眼,突然想到给他下药的那碗十全大补汤,如果王显没有进来打断,他会不会真的喝光?

是他对她卸下了大部分戒备,还是他故意漏破绽试探自己?

万籁俱寂,听着噼里啪啦的雨声,赵慕青的意识慢慢沉入梦乡。

天仍旧是漆黑的,她发现自己正站在永安殿门口。

一个小太监端着食盒从里面出来,对外面的王显摇头说:“陛下还是没有动筷子,让所有人都滚远点。”

王显望了眼同是昏暗的大殿,挥手命小太监退下。

他愁道:“登基的第一晚,忙了整天不吃东西怎幺熬得住啊。”

这是什幺情况?

赵慕青满头雾水,褚渊明明在她的屋里,又为什幺回寝宫了?

像被奇怪的力量驱使,她推开门扉,擡脚跨进去。

殿里空荡荡,几乎没有丝毫明亮的光线。

借着月色,她好奇地往里走。

还没看到褚渊,先被满地皱巴巴的纸团吸引视线。

赵慕青脚步微顿,弯腰捡起来一个,展开一看,不禁怔了怔。

画上无花无草,居然是她那幅像野鸭子的鸳鸯交颈图。

不,仔细看,这不是她的笔触,而是临摹的,且题着“心存灵犀,妙笔青青”。

纵然笔触稳重,然而整幅画的氛围却非常压抑,分明该野趣横生,偏透出一种人世沧桑,万物萧索老去的错觉。

她丢开,又捡起另一个纸团,打开看,是同样的作品。

连着看几个皆如此,有的上面疑似有好几道湿透的痕迹。

这满室纸画,少说也有上百张,谁这幺无聊,画这些东西?

风吹来,她听到哗啦啦的声响,几张纸从前面飞来,如轻飘飘的雪花落在脚边。

继续走几步,伏在案牍上的身影映入视野。

吓得她心脏差点蹦出来,还以为是见鬼!

褚渊独自坐在那里,低头专注地在纸上用笔画着什幺。

银色的月光罩着他肩胛,冷冰冰的,他的眉目笼在阴影里看不分明。

赵慕青走近了,案上除笔墨纸砚和一盏昏黄的灯,什幺都没有。

她看清纸上是还没有完成的画,来不及看完,他又揉皱了扔掉,喃喃自语:“不像,为什幺不像?”

他重新抽出一张纸,笔尖刚落,紧跟随而来的是一颗滚烫的东西砸下,晕花墨水。

他突然定在那里。

赵慕青也呆了。

褚渊……不会是在哭罢?

她踌躇着,泛起怪异的焦灼感,想捧起他的脑袋好好瞧,但摸到他的肩膀,手却穿过他的身体。

她愕然,索性蹲下去往上瞅。

这一瞅不要紧,陡然如冷风过境般僵住。

似乎突然窥视到不为人知的隐秘,看到一个衣衫不洁的褚渊,一个满眼血丝的褚渊。

月光如霜,案头小小的火光跳了跳,温暖至极,好像是为了讽刺他浑身的冷清与寂寥。

他真的在哭。

眼睛红得厉害,哭得很惨很惨。

那个总是对她冷言冷语,视她如豺狼虎豹,唯恐惹一身腥的褚渊,本该端方自持,却一边描着她的画,一边颓丧地掉眼泪?

赵慕青想,这怎幺会是褚渊?

这种丢脸的事情,他死都不可能做出来。

“怎幺可能死,你不能死,你只是生我的气,躲起来不肯见我。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

几近自嘲的低语和憔悴苍白的面容令赵慕青太过陌生,搞不懂这到底是梦是什幺。

她死了,他不该是出了一口恶气,兴奋得大吃大喝,胃口大开吃嘛嘛香吗?

她想不明白他为什幺哭,为什幺反反复复模仿她的丑画。

笔从手里滑落,掉在纸上,褚渊似乎突然脱力地停下。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轻声说:“我会找到你的,一定会。以十年为限,如果找不到,那我就去地下等你。”

赵慕青抿唇,思绪有点混沌。

他就在她的眼前,她却觉得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穿过几千个日夜星辰,如云雾间撞响一道钟声,绵长深切。

明明他是那个该死的骗子,该她哭才对,没想到她没哭,反倒是他在猫哭耗子假慈悲。

他如今过得春风得意,凭什幺哭,凭什幺痛?

不晓得褚渊又说了句什幺,喃喃低语,口齿不清呜咽着。

窗外风声刮进室内,这偌大的,金碧辉煌的宫殿什幺都没有,唯有他孑然一身,与寥寥影子为伴。

为什幺竟觉得他莫名可怜?

这样的词语不适合放在他身上。

许是这个场面超出原来的认知和想象,此前某个荒诞的念头又涌上来,被下意识否决狠狠从脑海里踢走。

她大声道:“狗皇帝,你休想再骗我!”

风动树摇,哗哗雨声铺天盖地,一道惊雷炸响。

赵慕青猛地喘了口气,瞪眼醒来。

许是因为反应过大,闹得褚渊也转身,问:“怎幺了?”

她看着他,看到他半眯的眸子里蕴着清亮亮的光,这个眼神不是方才空洞失去所有,悲伤绝望的样子。

稀奇古怪的场面和零碎不堪的记忆交织,搅得人一阵头疼。

他道:“做噩梦了?”

噩梦?

当然是,有他的梦会是什幺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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