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缩回手,便捧着脸,一脸期待地望着他,好像她已经说完了自己负责的开场白,眨巴眨巴眼睛,便等兰泽尔的回答。
兰泽尔的余光快速扫过这件木屋,这里似乎只有她一个人,但他不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有力气把他从丛林里拖过来。
八成是音兰教在捣鬼。
少年冷漠而疏远,他甚至没有遮掩自己的厌恶和敌意,
“你是什幺人?”
西葡女孩脸上的笑容定格在那里。
过了许久,她才垂下眼睛,声音也没有方才的欢快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床单,
“你不认识我吗?”
她的西葡口音让兰泽尔有了更加不好的回忆,比如童年常常出现在伊塔星,趾高气昂的西葡人,有人说他们是西葡国王的亲信。
兰泽尔嘲讽地冷哼了一声,
“你是什幺大名人吗?”他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忐忑不安的女孩子,想要找出其中的破绽。可她看起来在认真地思考少年的问题,这让他更加烦躁,干脆说个明白,
“还是说,你是音兰教派来的?我可没有什幺有用的东西可以给你们。”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下意识地摸了摸放着毒枭布局图的右口袋。
那个女孩子的眼睛瞬间有些失落的灰暗。
“好吧,”她站起来,心灰意冷地敷衍他,“我不是什幺大名人,家里是林子里的猎户。”
她真是随口胡诌,猎户的女儿可不会穿着那样质地的裙子,兰泽尔还没有拆穿她,少女已经气呼呼地瞪向他,
“而且!我已经改信新教了!”
她凶神恶煞的,好像这是件顶重要的事情,而他不知道是一件多大的疏忽,兰泽尔却觉得这不过是她谎言的一部分,声线更加嘲讽,
“是吗?”面色苍白的少年说起话来丝毫不留情面,处于变声期尾端的嗓音,更让他听起来是个刻薄的混蛋,“该不会是前脚在新教受洗,后脚就去唱音兰教的经文,吃音兰教的果子?”
面前女孩子顿时发白的脸让他觉得自己半点也没有错。
“不要再耍花招了。”兰泽尔觉得自己硬气的很,他已经做好了被严刑拷打的准备,毕竟集训里的一部分时间,就是训练他如何在这样的情形下保持忠诚。
他冷笑了一声,觉得这就是考验自己军人品格的庄重时刻,
“有什幺尽管使出来。”
说不害怕是假的。
他身体十分虚弱,腿上的伤口被重新包扎,却也疼得让他咬紧牙齿,他方才的话也很给面子地奏效,眼前的女孩子简直恼羞成怒,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
可她气得原地转了好几圈,再没有说什幺,只是干脆摔门出去,也许是去找背后的力量控诉他的不识好歹。
兰泽尔感觉到自己毛孔在慢慢变得紧张。
他还没有真的直面过残忍的敌人,连那些嗜血的毒枭,也只是短短的追杀,便已经让他在生死的边缘心有余悸。
当门外重新传来脚步声,床榻上的少年握紧了拳头,尝试着挪动自己的腿,又因为钻心的痛,惨白着脸低低地喘息。
然而出现的还是那个女孩子。
她没有像兰泽尔以为的那样,搬出什幺背后的大人物来。
而是从厨房端来了一碗牛肉羹。
食物的香气和陡然放松的神经,让他的肚子很不争气地高歌了一曲。
在强撑着不露出窘迫的少年面前,小姑娘很是豪放地坐在他面前,然后盛起一勺,少年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定格在冒着热气的牛肉羹里上。
他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女孩子吹了吹勺子里的肉羹,确认温度刚好,送到他的嘴边,又在少年怀疑的目光里,恶声恶气地咬牙切齿,
“我放了剧毒,你吃完了就会全身溃烂而死。”
她好像发现这幺说很出气,眉飞色舞起来,又继续补充地更加细致形象一些,“然后我就把你丢在这个屋子里,让野兽把你的尸体吃掉。”
这样似乎又有些不妥,“不行不行,那样野兽就也死掉了……”
女孩子皱了眉,纠结于如何才能有一个万全之策,在她撇着嘴觉得干脆把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丢给野兽时,少年已经擡过身子,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便大口吃掉了勺子里的肉羹,然后喉头滚动,吞入腹里。
面具下的眼睛亮晶晶地瞪着那个还在思索的小姑娘,好像是一种示威。
她怔了一下。
然后弯起嘴角笑起来。
少年的耳朵有一点红。
兰泽尔仍旧不觉得自己会运气好到会被一个身份不明的小姑娘,在从林里救下一条命,而没有任何所图。
她说自己是猎户的女儿,却总是天黑前慌慌张张地离开小木屋,然后第二天又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跑回来。
兰泽尔觉得她可能也是音兰教底层的一个小罗喽,和他在军队的状况估计差不多,才被派过来接近他。
毕竟他也确实不值得什幺大人物来插手。
于是听她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谎话也成了消遣,毕竟养伤的日子太过无聊,而腿上的伤口又让他只能呆在木屋里,能够偶尔说说话的,便只有那一个人。
有时候他都没注意到自己在等那个女孩子像个搬家的蜗牛一样,背着重重的包袱,在中午之前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木屋外面。
说不定她是什幺精怪,到了晚上就要现原形呢?
兰泽尔自嘲地笑了笑,诚然被一个精怪所救,要被被音兰教的人救下要好得多,最起码他不用时不时因为心软,而重新提醒自己对方来自一个敌对势力。
可他心软的次数也未免太多了。
这也不能怪他,兰泽尔长这幺大,也没有见过这幺能折腾的小姑娘,有一回她脸上还有擦伤,被少年几次有意无意地打量,才随意地抹了抹脸,
“我在前面发现了一颗圭那果树,”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巨大的,像石球一样的果子,“我给你凿开,你就可以吃里面的果子。”
于是少年靠在床上,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凶残地拿起一块大石头砸向那颗果实,然后抿了抿嘴角,向后缩了缩。
现在他有点相信她是猎户的女儿了。
冷不丁的,还在专注地砸着圭那果的女孩子听见对她的询问,
“你叫什幺名字?”
“希雅·克……”她似乎想起了什幺,赶紧闭嘴,下一秒她手里的大石头砸到了自己的拇指,女孩子“嗷”地哭喊出声。
兰泽尔忍住了没有笑出来。
她眼泪汪汪地,吹着自己的手指,像个滑稽的杂技演员,靠扮丑和倒霉来逗乐养伤的那位大爷。她拼命忍着不哭的样子滑稽极了,确实让少年的心情好了许多,算是答谢她的自我牺牲,兰泽尔勉为其难,决定和她拉近点距离,让她可以和背后的大人物请功。
于是少年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问她,
“你叫希雅克?”
她犹豫了一会,擡起脸,眼睛里有说不清楚的光亮,
“我叫希雅。”
这是个好名字,出自音兰教的经文,兰泽尔耸了耸肩膀,
“我有个远房的妹妹,也叫希雅。”
他伸出手,向她招了招,面色严肃了一些,“过来,让我看看你的手。”
可她却生气了,腾地站起来,石头和圭那果都扔在地上,也不去看散落的果实一眼,转身就往门外走,留下一脸困惑的兰泽尔。
过了许久,他听见有人踹树的声音,和小小的咒骂,
“才不是你远房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