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后,就是这里了。
看来自己确实是被那群胡人带走了,还是装在麻布袋里,挂在骆驼边上。
现在挣扎也没用,禾颖小脑袋努力转呀转,看来唯一逃跑的机会是他们修整之时,届时可以装作还没醒来的样子,趁的他们不注意再偷偷溜走。
可能是怕禾颖闷死,麻布袋上有留个风口,她可以从那点缝隙中看到深褐色的驼鞍,上面有个小铃铛,随着骆驼奔跑的节奏晃动,她数着撞击的铃声分散注意力,好让时间过的更快。
一下、两下、三下......
数到第三千四百五十六下时,震动终于停下来,习惯了频率后这一停禾颖又是一阵翻天覆地的晕眩,恍神间似乎听到有另一头的人在叫唤什么。
骆驼上的人也翻身下地,视觉的屏蔽让听觉格外灵敏,一把把弯刀先后出鞘,「唰唰——」简直就像猪肉摊的磨刀声,这是霍霍向谁去?禾颖瞪大眼,难到是遇上强盗?准备黑吃黑?金属碰撞的声音使她更紧张,忍不住探出眼去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半颗小脑袋钻出,薄薄的刘海覆在额上,禾颖眼珠子转呀转的,打量起周边的事物。
天色果然已经完全暗下来,只剩星光在照亮着这片黄沙,商队应该是打算在此地修整,但眼前这团火球摆明了宣示今夜的主权。
大漠之中,弱肉强食,商队想照过往的惯例,强势占领这片有主地,领头的用波斯语大声警告那个坐在火堆前的男子:【离开这里,我的朋友!如果你还想维持我们的友谊的话,或者交出你的武器,我们可以共享这片星空!】
火堆前的男子没有任何反应,他被兜帽掩住大半的面孔,看不清神情,依旧用枯木慢慢搅动着眼前的火团,火焰啪兹做响,像是在嘲笑波斯人的自不量力。
领头皱了皱眉,沙漠民族众多,波斯语算是一大宗,但也有许多不懂波斯语的少数民族,故来往商队多半汇集了多种民族的队员,以方便和当地民众沟通,他瞥头,用眼神示意另一个高瘦汉子出来办事,高瘦汉子连忙站出来用另一种方言重复领头的话语。
男子依旧不为所动。
连续换了好几种语言都没被理睬,领头没耐性了,他挥挥手,表示——可以动手了。
禾颖看到男人终于放弃无意义的搅动火堆,顺手把枯木扔进火中,反手便抽出腰上的弯刀,刀刃在柔和的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芒,明明太阳照射下也是差不多的颜色,却有种从心底爬出的寒占据禾颖全身。
「啊————!」
商队的人没想到先出手的居然会是默不作声的男子,一眨眼便砍了偷袭他的矮小男人,大家皆是一愣,但马上反应过来,迅速举起手上的刀杀去——
「......」
完胜。禾颖心想。
男人的身手极好,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即使被围攻也能顾及四面,利用弯刀的特性一次又一次让砍到身前的刀滑过刀身,收不住势的劈向同伴,前一秒刚挡住身后的攻势,下一秒就能藉势翻过身,带着人往前一挡,鲜血喷洒而出,又是一起自相残杀的悲剧。
偶然间,禾颖还能看到男子的帽间似乎有银白色的丝状物闪过,但又马上被其他人的刀光掩盖。
铮——
金属强力的碰撞声,每一下都能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不如中原君子剑以刺击为主、横劈为辅,弯刀要的便是断身断头的气势,满地都是断肢或喷飞的头颅,还有几个从腹腔破口的人体在地上蠕动哀号,带着流出的肠子爬满一地,刚刚还在叫骂的商队纷纷露出惊恐的神情,一步步往回走,节节败退。
【你——你是——!】
剩下的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喘着气,刀尖指向男子防备突袭,在刚刚的打斗中,男子为了闪避侧面的突袭而掉了兜帽,露出他那黝黑的皮肤和银白色的发丝。
【阿......阿尔比都——!】
遮住眼前的浏海被阿尔比都甩到脑后,他的神情阴鸷,脸上的血痕缓缓滴落在肩上,洁白的布料蓦然晕开一点血,沿着经络慢慢扩散,像朵鲜红的花。
那当然不是他的血。
待他站定后禾颖才能看清楚他的五官,就像每一个高鼻深目的胡人,他也是长着和汉人截然不同的脸,明明肤色可比那些塌鼻厚唇的昆仑奴,却带着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刻出一种独特的冷峻,银白的发丝半长披在肩上,散乱着,就像皎洁的月色。
他看起来很年轻,身形高大而消瘦,一阵骤风带起他的衣摆,禾颖还能看见宽大的衣袍下他被勾勒的身形。
奇怪的是,阿尔比都却不像其他胡人留着大把的胡须,面上光洁而不显弱气,还得多亏他线条强硬的五官。
不过,不留胡子难道是因为——他的胡子跟发色一般,是白的?
脑中浮现出男人一把大白胡子呵呵笑的样子,禾颖没忍住,「噗嗤」了一下。
这是他的猎场,在场大汉们没人敢轻举妄动,生怕下一个被砍的就是自己,禾颖这一下跟庙堂之上放屁一样响,她连忙摀住自己的嘴,可已经来不及了。
阿尔比都擡眸,精准地抓到她露出的眼。
禾颖的字典就从来没有逃避,小女孩的手指紧张地都把布袋抓成团了,但她不仅没有缩进袋中,还下意识睁大眼,和男人对视上。
是靛青色——!
没给禾颖震惊的机会,阿尔比都便移开视线,大概是觉得她不足为惧,他第一次用正眼看着这群来者不善的过客,音色是高亢的,却依旧不带任何情绪:「滚。」
这个字居然还是用汉语说的,但商人们已经不在意他讲的什么语言,听到这个字连忙撤离,骑上骆驼就跑,地上的尸块当然也没人收拾,逃命要紧——
开什么玩笑,阿尔比都可是那个十六岁就单刀匹骆驼就杀进那哈鲁部落、提着利马首领的头去领赏的男人,要不是先前没认出他的特征,在这片沙漠中,谁敢去挑衅他?
「呼——」
「头儿?我们那些兄弟......」
「别想了,遇到阿比尔都只能说是阿里曼的恶作剧吧。」波斯首领脸上还带着未完全消去的恐惧,频频回头确认那个煞神有没有追上来,确定没在另一头看到什么人影才放下提起的心,听到手下的询问,悲伤又涌了上来:「我会给他们家属一笔抚恤的,我悲惨的同伴,愿他们都能在阿胡拉的庇护下进入天堂......」
「......」手下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问了:「头儿,那个阿尔比都究竟是......?」怯生生的,他还是第一此跑商队,却遇上如此大事,没吓到腿软就算有胆了。
「那个男人——」首领深吸一口气,教育着死里逃生却懵懂无知的后辈,他强调:「一个从身体到灵魂的恶魔,看他那被诅咒的黑皮肤和白头发,那是阿胡拉在为他的子民担忧,将生于人间的恶魔打上警示的标记!」
「传言他16岁后便离开部落,居住在死亡之海深处的宫殿,在那供奉恶神阿里曼,为他猎杀各大部落间的好手,带来鲜血的献祭,阿里曼赐予他每种民族的语言能力,他总是能在沙漠中每个城市伪装游走,即使有着恶魔的标记,俊美五官依旧能诱惑年轻的少女为他前仆后继、背叛家国......」
手下为这样的描述倒抽一口气,浑身冷汗淋漓,讲话都带结巴:「哇、哇,那真是太可怕了,幸好我们没遭他的魔掌侵害,这一定是阿胡拉的保佑......」说完还虔诚的讲了几句祈祷词:「那女孩会为她的背叛付出代价的,智慧的阿胡拉喔......」
「什么女孩?」首领从传言的回忆中回过神,满头困惑的看着手下。
「那个被买来当奉献的汉人女孩。」手下解释道:「刚刚才发现袋子空了,另一边的宝石还少了好几个,大概是在跟阿尔比都对峙的时候偷偷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