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号,早上9点,穆柔从江城国际机场T1航站楼走出来,只拉着一只24寸的银色行李箱。9月的江城,秋风飒爽,温度宜人。穆柔脚步微顿,停在门口,握在金属拉杆上的手紧了紧,踏在江城的土地上,呼吸着这里的空气,让她一瞬间有一丝难过的喜悦。
“哔,”短促的一声汽车喇叭,在旁边响起,穆柔迅速收拾好情绪,朝那边看去。一辆红色的出租车上,司机探出头来,朝她挥了挥手,“是穆小姐吧?我是您前天预订好的速宜出租。”
一口浑厚的江城口音,看起来为人纯厚老实。
穆柔轻声嗯了一下,推着行李箱往车尾箱,那司机见状,连忙下车,打开尾箱门,然后殷勤上来想帮她拎起行李箱放进去。不过,穆柔下意识避开了,只冷淡地说了句,“不重,我自己来就好。”说着,利索把它放进去,一点也不勉强。
司机愣了愣,还想说些什幺,只是见穆柔神色疏离,只好闭嘴。
租的房子在江北区,但离市中心不远。穆柔早前应聘到宏正律师事务所实习律师的职位,事务所就在市中心。
七年时间,江城变化很大,街道焕然一新,高楼耸立,车流人流在宽敞的道路上井然有序。车一路从江南区开向江北区,走的都是主道,刚穿过了市中心,但还在江城区的辖区,从上车以来一直未出声的女人忽然说了一句,“师傅,走丁香路这条道。”
前方正是三岔路口,如果一直往前开,到目的地会更快些。可是车里的乘客却选择了左侧的小道,司机忍不住开口,“穆小姐,走丁香路,要绕路,时间花的也要长上二十多分钟。”
寻常人听到这话,大概都会放弃,只她若无其事,依然坚持,“没事,师傅,走丁香路,车费我照付。”
比起主道,丁香路幽静太多,通向江西区方向。
车内又恢复了安静,她坐在车后面的右座,看着窗外,左侧的脸部线条被光线照亮,看上去精致秀美。司机通过车前镜偷偷看她,正好看见她微微蹙起的秀眉,她的视线在外面的一个蓝白色建筑物停留了好几秒,随着它渐渐被车抛到后面,她还微微转身望着它。
司机有些好奇,但不好多问,又重新专注前方的车况,只心里在暗暗纳闷,这位小姐定然是经历了什幺,不然为啥待人疏离又冷淡,还一直盯着江城市公安局看了好久。公安局?吓!他忽然觉得自己明白她让他往丁香路开的原因了。
穆柔租的房子是一室一厅的,十七层的位置,推开落地窗,走上阳台,可以看到远处连绵不断的山脉,生长着不知名的植被,旁边则蜿蜒流淌着樾江的江水。
她已换了一身衣服,黑色的连衣裙,原先披散的长及肩胛的黑发也被盘起,看起来是要出门。
出了租住的小区,不远处就有一家花店,五颜六色的花还沐着状如露水的水珠,看起来娇艳欲滴。她却径直走到角落,拿起了两束白菊花。
老板娘看她一身黑裙,还有手拿白菊花,心下顿时了然,安静又快速地结账,连话也没有说。
上午11点的太阳光并不强烈,让她微微感到了寒意。她眯了眯眼,搂紧怀里的两束花。
眼下的她,很惹眼,路人纷纷投去打量的眼光,惊艳了然之余又带着几分同情。她抿了抿樱色的唇,伸手招来一辆出租车。
流芳园是一个大型的墓碑群,大多江城人死后都葬在这儿,也在江北区,但她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
进入陵园,她又走了好长一段路,旁边两侧相似的墓碑在她视线中不断离去、出现,一直重复着。终于,她停了下来,今天是周二,来祭拜的人不多。她安静地把一束白菊花放在两个墓碑之间。
擡起头时,脸上的泪痕已然清晰可见,很快在一张巴掌大小的脸上肆虐开来,再难控制。只听见她哽咽一声,轻声唤道,“爸爸,妈妈,小柔来看你们了······你们是不是很想小柔啦?”她语气轻柔,小声撒着娇,“对不起,小柔那幺久都没来看你们,但是爸爸,妈妈可不许生小柔的气。”
她无声地跪下,手还捧着另一束花,倾身靠近,右手颤抖着抚上贴着的照片,灰色的小像里,是他们年轻时的容颜,在生动地笑着。
泪水一滴滴地打在怀里的白菊花,她却勾着纯净的笑容,轻声说,“爸爸,妈妈,小刚还很调皮吗?那小子是不是又常闹你们,不认真学习?我等会去看他,看他乖点没?”她顿了顿,轻轻吸了一下鼻子,鼻音很重,“小刚肯定也想我了,也在怪我那幺久不来看他吧?”
不知道说了多久,跪了多久,等穆柔起来时,踉跄着差点跌倒,随风蒸发的泪水让她面颊干裂又紧绷。拿着花的左手已经没有了知觉,她一动就传来疼痛的麻意。
黄昏的残阳红得像一团烈火,把天空也染得通红一片。她拖着沉重的步伐,麻木地往前走。
不远不近的另一排墓碑,靠另一旁的第三块。第三块墓碑前面有显眼的白点,待穆柔走近,才看清,是一束白菊花,看起来已经很凋零了,花瓣失了水分萎靡地贴在地上。
不知道是谁。谁还会记得他?
“小刚,姐姐来了。想姐姐了吗?”照片上少年俊朗的眉眼与她肖象,但看起来还很青涩。
“几天前有人来见过你吗?真好,还有人记得你。刚才姐姐见了爸爸妈妈,不知道他们在那边过的好不好,但不管怎样,你都要听话,好吗?从前你就调皮,常常气得爸爸跳脚,让妈妈拿扫帚。还仗着自己小,抢我东西吃。可是,有时候,你又出奇地乖巧,明明很没有耐心,却愿意陪爸爸去钓鱼,帮妈妈干活,每年记得帮我准备生日礼物·····还记得吧?有一次,我差点回不来,等我回到家的时候,你看到我,扑在我身上,哇哇大哭,一直喊着姐姐,”她说着轻笑出声,记忆中那一幕仿佛重新生动起来,“现在想起你那个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就想笑。”
“从那天起,我每次上下学,你非得跟我一起;也再也不跟我抢东西吃了,每回都让着我······妈妈说,我不在的那几天,你什幺都吃不下,就一直嚷嚷着要姐姐,还说以后永远都要让着我,保护我。”
她感到眼睛热热的,但已经哭不出来了。舌头忽然被切掉似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墓园的风静静的吹,把白菊花的花瓣吹得飒飒作响,偌大的墓园,安静如幽深的夜色。
良久,她才道,很小声,两瓣唇早已没有血色,暴露在凉丝丝空气里,干裂起皮,“小刚······是姐姐对不起你。一切都是姐姐的错。”
照片里那个俊朗的少年还在笑着······却早已经变成了别人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