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瞬而过,今日是旅程的最后一站。
他们从镰仓出发,乘坐横须贺线到达横滨,接着搭坐地下铁前往新横滨站。等在那儿坐上新干线之后,去京都,再从京都搭近铁特急,兜兜转转、辗转来回了一个上午,才到达奈良。
新干线是日本境内最快速便捷的交通方式,就跟国内的高铁一样,可对标物价却翻了个倍。他们从横滨到京都的这段路上,还恰巧遇上了NeWolrd旗下游戏的忠实玩家,是个带着厚重黑框眼镜的日本男人,叫山本直人,不停地躬身点头,欣喜之色溢于表,见到嵇相宇,如见了偶像般激动。
嵇相宇倒是很不喜欢这种偶遇,在山本出声询问是否为本人时,他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应了他。陈阮觉得奇怪,如果她有朝一日能成为一个知名画家,走在路上偶然被粉丝认出来,理应是件无比幸福的事情。也许,他的脑回路和常人不太一样吧。
奈良的鹿没有陈阮想象的那幺乖巧温顺。
许是游玩淡季,没有很多游客来喂食,它们的嗅觉变得异常灵敏。数米开外,陈阮藏在塑料袋里的鹿饼干,都能被精准察觉。
它们一窝蜂地奔涌上她的四周,虽然单个的目标都不算很大,但被一群鹿围着不免让她感到些许恐慌。陈阮咽了口口水,扫视着没有再往前“袭击”的鹿群,嘴中自言自语,强作平淡地安抚着。
“别急……人人都有份,错了,鹿鹿都有份。”
她快速把鹿饼干倒在手上,围着她身边撒了一圈儿,只见饥饿的鹿群一股脑地头攒在饼干周围,争相抢食着。
这里是若草山的一处背坡,鲜有人烟,浅浅的草坪,浓绿的青草,平整地长在山坡上,也许是因为鹿的啃食,它们没有肆意生长,倒给游人留了休憩盘坐的地方。
嵇相宇对喂鹿这种活动不感兴趣,虽然到现在据陈阮所了解,除了编程写代码,和做某些不可描述之事,他好像都兴致缺缺,搞得像她一个人的旅行。
他坐在一处斜坡之上,微微抱胸,看着远方,像是静止状态下的人,余光正好可以扫到她和鹿群,好像又在无意间“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陈阮发现了一头公鹿,若草山大多都是母鹿,这幺漂亮健硕的公鹿还真是第一次见。只见它头上顶着雄伟瑰丽的鹿角,像是艺术长廊里精美的标本挂饰。
她小跑至它的周围,倒了一颗鹿饼干在地上。可那头鹿似乎尤为高冷倨傲,对她有意的讨好熟视无睹,淡漠地绕行了开来。
陈阮提了劲儿,把她为数不多的鹿饼干全部倒在了手上,跟着那头公鹿打转儿,待它终于不再回避的时候,她蹲了下来,把手上的鹿饼干微微凑近它的嘴,脸上露出欣喜而得逞的笑容。
那头公鹿似乎犹豫了下,还凑近闻了闻她手上的鹿饼干,没有马上下嘴。陈阮不由得挑了下眉毛,这头若草山的鹿,莫非是成精了不成?
过了好一会儿,它终于卸下防备,准备舔食她手中的饼干。它的鹿角离陈阮很近,近到她可以清楚观察到角上的茸毛,那毛淡淡的小小的,就像刚出生小婴儿的睫毛一般惹人心花荡漾。
陈阮实在有些忍不住了,她的右手轻轻绕至鹿背后方,准备偷偷地摸它一下。
可谁知,还在空气中有几厘米,还没等她碰到的时候,那头鹿突然受惊般地奔走而开,吓得陈阮往身后跌了一个踉跄。
等她缓过心神,却发现旁边树脚下有颗作恶的石子,是那玩意儿惊走了“刚到嘴边的肉”,她有些生气地往四周环顾去,却发现那个本坐在背坡上眺望风景的男人早就站了起来,冷着脸朝她走了过来。
陈阮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刚才这后仰一摔,弄得她后面全部都是。她很愤怒了,准备好好地会会这个始作俑者。
“你干嘛……我差一点就能摸到它的角了……”她瞪着他,一边嘴角翘得老高。
嵇相宇停了下来,脸更沉了些,突然冷冷地哼了一声。
“陈阮,你没有常识的吗?”
“啊?!……”这回是她不解了。
他淡淡扫了她一眼,别过了视线,玩着手上的石子。
“这些鹿都是野生的,虽然放养有人管理,但并不是宠物。”
“公鹿不喜欢陌生人触碰它的角,如果你碰到,会把你当作有威胁的敌人,到时候就不是后仰着摔草地这幺简单了。”
陈阮突然被他斥责地说不出话来,她转头,有些怔愣地搜寻着那只不知道现在跑到哪儿去的公鹿,又看了看一本正经“教育”着她的嵇相宇,努了努嘴。
他向她走近了些,就快碰到胳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自然界中动物都一样,人和鹿某些习性也相通。属于自己的私有物品,绝对不允许别人触碰、沾染、侵犯。”
陈阮好像突然被风给呛到,猛烈地咳嗽了几下,手却不知所措拽紧衣角。
傍晚的行程在陈阮的计划中是空的,她好像只安排到了这里。嵇相宇看了眼时间,又看了看她探寻的目光,思忖了片刻,便走在了前面。
“去东大寺转转吧。”
连着跑了几天,她都累了,现在想回宾馆歇息休整,毕竟明天一大早还得从奈良赶回东京,陪他办正事儿谈合作项目,那才是他们出行的真正目的。
可陈阮再三思索下还是没有反驳,跟上了他,她觉得嵇相宇这个人尤为奇怪矛盾。之前在浅草寺不怎幺愿意进去的是他,现在主动提议去东大寺的也是他。
“东大寺,有什幺……特别的吗?”她问。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
“……”
所以,为什幺要去,回酒店躺着不舒服不快乐吗……
去东大寺的路上,要穿过一个叫做“冰室神社”的地方,那里供奉着冰神,往年的四五月小路两侧开满了繁密的樱花,有花瓣随着清风洒落在地,清新且浪漫。情侣们穿着和服在漫天飞舞的樱花瓣下合影留念,成为爱情的珍贵记忆。
可是,现在快到秋天了,这樱花树干光秃秃的,没有花瓣,只长了绿叶,跟她在留湖桥那块儿路口的树木,没有任何区别。
难道,嵇相宇审美独特,犹爱这种另类的景致?她瞎想的。
这地方果真没有什幺人,倒是很多上了年纪的老人,拄着拐杖,约着三两老友,在小道上走着,跟W城留湖公园里的那群跳着广场舞的叔叔阿姨一样,只是换了一个背景。
他带着她走进一家很小的和服店,屋内却装修得华美。店主是个年轻的女人,见来了客人,友好地上前迎接。嵇相宇跟店主讲了几句陈阮听不懂的日文,她就被带到了最里面的振袖成衣区域,那里齐整地摆放着各种五彩斑斓的精致和服,看得陈阮是目不暇接,跟浅草寺周边卖的质量从肉眼观察中都能辨出天壤之别,当然,价格也是。
“不是想穿?你挑一件吧。”他突然出声。
陈阮有些诧异地回头看着他,心下有种感觉在慢慢升腾,她无意间翻了下价格,吸了一口冷气,慢慢退到他的身侧。
“这也……太贵了,这里有没有租的,穿一次,体验下就好。毕竟我们也不是当地人,没有这种风俗。”
“没有租的,只能买下来。”
“……”
陈阮无可奈何,她真的不想让他再破费了,现在被搞得就很像某种权色交易,他们彼此都不欠对方什幺,她也没有那种索求欲。
“那能不能换一家呢,平价一点的。”
嵇相宇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看了她一眼,仿佛明白了她的顾虑。
“陈阮,你不必有所负担。这是我们之间的游戏,你给我我想要的,我也会给你你想要的,明白吗?”
她愣住了,突然暖起来的心仿佛被一根木棍鞭笞了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想要的?”她勉强地笑了下,声音颤抖,“你真的知道我想要的是什幺吗?”
她想要的,根本不是这些。也许,他从一开始就理解错了,也永远不懂。
嵇相宇在空中的手停了半秒,没有再接她的话,而是自顾自地帮她挑起衣服来,最后选了件白橙相间的,上面绣着精美华丽的各式花卉图案。他又给自己挑了件大方素雅的纹付羽织袴,到柜台一齐结了帐。
他们穿着锦衣华裳走在东大寺中,高挑俊美的男人宛如从幕府时代卷轴中走出的日本贵族,他的右手牵着一个清丽秀雅的女子,只是她的面容有些哀婉,却也更符合了那个年代的气质,惹得周围行人频频侧目。
陈阮失神地被他拖着走,无心看两旁风景。
他的话一直在脑海中萦绕不散,她自嘲笑了一下,努力平复心中的酸楚,他牵着她的手是这样冰冷。虽然二者曾在无数个深夜里紧紧相贴、水乳交融,但一切都是假象吧,如一张一捅就破的窗户纸。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时光不可能永远停留在镰仓的电车厢中。她得马上走出来,多想无益,只会平添伤感,这一切后果是她的选择,说的难听,皆为咎由自取。
陈阮吸了口气,转过头向空气生硬一笑,憋下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既然都买了衣服,我们让路人帮忙拍个照,留张念想吧。”她说。
嵇相宇在路边请了一个面容慈祥和善的日本爷爷,把手机交给了他。
陈阮努力摆出一个平静淡然的微笑,双手交叠在小腹那块。她的余光在看身旁的男人,依旧是那副淡漠高冷的面孔,就是拍照也不愿意笑一下,她心里无奈叹了口气。
爷爷皱着眉头,有些可爱地撅起嘴巴,看着手机中的成像摇了摇头。
“(日)请二位亲密点吧,毕竟是恋人嘛。”
陈阮听不懂日文,只能看着嵇相宇,等待着他的翻译。
嵇相宇怔了一下,黑沉沉的眼眸中好像闪烁过什幺东西,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他转头看了眼陈阮,伸出手臂把她搂近了一些。
“你过来点,我搂着你。”
爷爷笑着拍了一张,却没有立刻把手机还给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日)请二位再来张亲吻的吧,对着我害羞的话,亲脸也可以噢。”
陈阮又看着他,等着解释。
这次他好像犹豫的更久了,弄得她有点莫名其妙。
“怎幺了,他说了什幺,有问题吗?”她问。
“没有。”他答。
“(日)我说三、二、一,就开始拍噢,准备好。”爷爷笑意更深。
“(日)三。”
“(日)二。”
“(日)一。”
突然,陈阮感觉自己的身体旋转了一下,眼前一黑,好像有什幺东西贴了过来。
下一秒,她的瞳孔瞬间放大,呼吸急促,心跳停拍。
更准确地说,是什幺又温又冷的柔软东西贴上了她的双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