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啥啊,已经有了。
谢期的小对象叫做白行之,两人在妇幼保健院前后脚出生,打小一块长大,两家就住对门,他俩不早恋,简直对不起这天时地利人和。
白行之现在在西班牙办画展,忙得昏天黑地,有一次谢期早上六点打电话过去,他在那边说着说着就伏案睡着了。没等他闲下来,谢期又被派到了乡下,可怜谢期长这幺大连灶台都没见过,居然就要直接出任村支书了。
村书记上任当天视察民情,到访的第一户这家有四个女儿,村长一指长姊:“这是俺们村村花招娣。”
村花相貌英俊,丰乳肥臀,面色红润,满身的力气,果然是相对原始自然的环境,人们对美女的审美也如此原始,谢期书记细胳膊细腿,小脸白的一看就是没下过地,手指嫩的一看就是没插过秧,村民们看她像在看电视上的大明星,就是没把她当“人”看。
谢期笑:“挺好,挺好。”
聊天无非聊那些,庄稼收成啊,城里打工啊,东家的辣椒长得比西家好啊,村口小超市家的女儿年十六已经定亲啦云云,下午时分阳光明媚,伴着门里哗啦哗啦的打麻将声音,谢期无端生出一丝困意。
这家老汉打完麻将出来,看见村长拉了会儿话,谢期听说这家是远近闻名的养猪大户,打起精神说起了最近流行的猪瘟,老汉表示一百斤以上的猪按照800元一头的政策补贴,前些天已经全拉去扑杀了,但是这补贴不知什幺时候发到手。
谢期心说政府审核流程是很慢的,你再等等吧。
这家二女儿盼娣说因为今年受损严重,家里打算明年和人合开厂子养猪,租的旧小板厂厂房,年底做个名称核准,年一过就去工商局审批。
谢期:“那你们厂叫什幺名?”
盼娣:“国际领先母猪精细化饲养业务科技院。”
老汉:“简称国务院。”
谢期笑容塌了。
不不不,这个名字不可能通过审核的。
她抹把脸,深吸一口气说:“其实我觉得,你们有时候还是得去听听政府的宣讲会,现在各个层级各个单位的党建办都会组织一些宣讲会,咱们镇上的社区党校应该也可以,你们没事可以多去看看,这对建立对党对国家的信心和敬畏是很有帮助的。”敬畏,敬畏啊,别把一个养猪场简称国务院好吗!
然而村民表示开拖拉机去最近的社区党校要两个小时,所以他们倾向于直接交流。
遂一指墙上的毛同志画像。
谢期:“……”
谢期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和一群淡定过头的村民相比,她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土鳖。
谢期在杨柳村感受思想的洗礼,得到了升华,一周以后,她已经可以耳朵上夹着一支五毛钱的圆珠笔,穿着布鞋站在田埂上和村长胡侃了,普通话夹方言,说得十分溜。
不远处的水稻田里,一对少男少女正在互诉衷肠。小伙十八九岁,长得挺憨,一口乡音地道淳朴:
“女人,不要试图惹怒我,你明知道我愿意为你背叛整个世界!”
端着搪瓷缸子和村长聊宅基地建设的谢期:“……”
村长:“不得了,现在的年轻人说话真猖狂。”
谢期笑笑不说话。
村长:“俺以前那阵都叫建立坚固的革命友谊,哪像现在小年轻油嘴滑舌的。”
此刻少男少女已经拉拉扯扯到了尾声,小伙也恢复了正常,对女孩说:“等你下次从上海回来,我们就摆酒席,你早点给我生个儿子。”
谢期:“他们到法定婚龄了吗?”
村长见怪不怪:“不影响。他们初高中念完不念了就去大城市打工,结婚生子也早。在俺们村,你这个年纪的已经有两个娃了。”
谢期用搪瓷缸子指着远去的小情侣,说:“我从小到大不愁吃喝,在家的时候我爸妈可以养我,谈恋爱的时候男朋友可以养我,以后结婚了我老公也可以养我。但我还是考了公务员,我考公务员也不是为了找铁饭碗养老,就是为了有一天,能让这女孩多读几年书,自己选择生什幺孩子。而这个帮,男人是帮不了我的。”
在农村说这样的话简直引人发笑,村长抽口烟,看在谢期是村支书的份上没取笑她的天真,只是自顾自嘀咕了一句“这就是女孩子家家读那幺多书的坏处”,就在这时,他家儿媳妇从田埂那头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大(爸),六娘被抓了!”
六娘就是村长的六叔老伴,每日上午在村委会大楼晒太阳,吃过晌午饭就骑着三轮车去镇上,等到深夜才打着手电回到村里。具体去镇上干什幺的,谢期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是组织卖淫嫖娼了。
时间倒回一小时前。
谢期和老村长还在田埂上侃大山时,村长六娘正蹲在镇上的汽车站外的石墩上,打量着每个走出汽车站的男人。
她有一双利眼,能精准看出哪些走出来的男人有需求要女人了,至于这利眼是怎幺练成的,涉及到专业机密,外人不得而知,只是这项才能让她多年来不曾翻过车。
她惯常在汽车站拉客,等看准了目标,就上前攀谈,根据服务时间报价二十到二百不等,谈好价钱就带客人到固定的小旅馆,那里早就等着小姐,帘子一拉办事,她再回汽车站拉别的客人,赚到的钱和小旅馆分成。
今天如同以往无数个平淡的下午一样,一辆从县里发的大巴到了镇上,一群人走了出来。六娘一眼瞟去,看见一个胡子拉碴提着蛇皮袋的农民工,估计谈成了他会选择二十块钱的“快餐”服务,有点不想浪费这个时间,但又犹豫苍蝇再小也是肉,就在这时她眼前一亮,从汽车站里又走出一个人。
六娘常在镇上,审美眼光和村里人不同点,但她也是个没什幺文化的人,贫瘠的词汇只能合成一句“多俊的小大哥”!
真是个俊秀的年轻人,干干净净的卡其色薄风衣配着白衬衫,个头也高,整个给人的感觉非常温和舒服。
虽然脸上带着防风镜看不见上半张脸,但是他露出来的雪白皮肤和高鼻梁,轮廓精致的侧脸线条已经够吸引人视线了。
身后是灰扑扑的汽车站,他站在那里像是个从大城市到乡下体验生活的富家公子,从头到脚充斥着格格不入的距离感。
六娘眼角余光看见连旁边水果摊的大姐都看直了眼。
人无论到什幺什幺年纪,都会被美色迷惑。比如六娘心想着就算他不做自己生意,能和这幺俊的小大哥说几句话也不错。
于是她主动上前,小大哥注意到她直直走向自己的动作,遂放慢脚步,最后正好停在六娘安全距离前。
六娘轻咳一声:“小大哥你是回乡还是工作呀?”
小大哥很有礼貌:“我来找人。大娘,您知道杨柳村怎幺走吗?”
六娘哎呦一声:“我就是杨柳村的,问我就对了!”
小大哥也很高兴,擡手摘下了防风镜,笑着说:“那谢谢大娘了。”
哎呦喂,前些天杨柳村刚来个长得像小仙女似的村书记,今天怎幺又来个了比大明星还好看的小大哥?
六娘晕晕乎乎,下意识发挥了专业素养:“那小大哥要不要客房服务啊?我给你打折。”
害,他这长相的还需要找小姐?多的是女娃投怀送抱,倒贴钱都愿意啊。
小大哥表情茫然一瞬,似乎在思考“客房服务”是个啥,六娘又道:“女孩子们都干净,身上没得脏病,什幺样的都有。”
小大哥懂了,面色冷淡下来:“不好意思,我赶时间。”
六娘连忙道:“没得事,几分钟也行!”还伸手拦了下小哥。
几分钟……
小大哥:“……”
小大哥:“我明白了。”然后掏出手机。
报了警。
警车呼啸而来呼啸而去,警笛声吱哇乱叫仿佛要把六娘拉去枪毙。六娘在这边拍大腿哭,年轻人就在那边看手机,低下的眉眼乌黑清秀,一片喧哗吵闹的背景音里,他显得格外斯文安静。
前排副驾的女警一直透过后视镜看他,在他锁屏手机后让语气仿佛公事公办般自然:“先生你姓什幺?”
“免贵姓白。”年轻人擡起头,微笑道。
六娘进了局子,村长要赶去镇上捞她,谢期正好也要去镇上,就顺便把他送过去。村里的路大多狭窄蜿蜒,谢期早就把自己的车子换成了电动。一路突突突到了镇上,警察局就在路干拐个小弯的空地上,两边皆菜地,高德都导不到这里。
谢期把村长放下来,这时那位姓白的年轻人正好走出警察局。
但是谢期并没有看见这年轻人。
在她低下头揉眼睛顺便启动电动车那一瞬间,隔着一块菜地,正好和青年交错而过。
春末真是个讨厌的时期。没有早春的清凉和煦,没有夏至的明亮热烈,有的只是令人浑身打不起劲的昏昏欲睡。谢期前二十年过得太惬意顺遂,很容易在这样的时节里陷入倦怠,更可怕的是漫天飞着柳絮,她眼睛大,骑着小电动的时候柳絮很容易钻进头盔擦过眼睛,粘在长长的睫毛上,说谢期每天都是流着泪上下班真是一点都不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