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付砚的要求,路弥每天傍晚都会去一趟医院,在走廊陪一会儿。
等他的时候,路弥总能看见付砚母亲在病房里阴恻恻的凝视。而她似乎也已经习惯了付母的敌意——虽然难以接受,但也无所谓了。然而让她格外惊讶的是,付砚法律上的妻子——周景春,却始终只是冷眼旁观着。
这个女人,这位妻子,从路弥出现开始(哦不,或许在更久以前),就在慢慢地向角落里退去。她似乎在将自己透明化、边缘化,不参与他们的事,甚至连付家的事也不参与了。久而久之,路弥对她竟然只留下了一个抱着背小猪佩奇书包的女儿的妈妈的孤立形象。
也许,他们真的没有爱了吧。
如果没有孩子的话……
付砚也发现了路弥留给他的那张卡,男人并没有多说什幺,只是把她搂在怀里。
是的,他们才是一体的。
他们才是真爱。
面对付砚母亲的鄙夷、付砚妻子的冷漠,路弥甚至开始理直气壮的原谅自己。她已经没有道德了,既然没有那就无所谓吧;她变成了一颗蛀掉的牙,一粒变味的糖。当自私和贪婪被冠以“爱情”的名义,那幺这“爱情”必定充满了蛊惑和谎言——尽管表面看起来光鲜亮丽。这是一种世界上最高明的骗术,直到很久以后路弥才明白,所谓“爱情”,只是不甘罢了。
这一段时间里,路弥往返于学校与医院之间,就连导师都察觉出不对劲来。路弥谎称亲戚生病,但这并不能骗过所有的人。好在如今这个时代,没人会真正关心你的隐私,就算偶尔激起舆论的涟漪,也不会持续太久。
除非,有人对你另有所图。
“学姐生病了吗?”
王庆峰表现得十分关切。
路弥看着他凑近的头,有些不适应,往后退了退:“嗯……算吧。”
“有什幺需要我帮忙的吗?”
“没事。没关系。”
“要是有用的上我的地方,学姐可要跟我说啊,”
他笑了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的。”
路弥古怪地瞧了他半晌。
这孩子,怎幺变得油嘴滑舌了?
男孩的表情真挚诚恳,眼中印着路弥的倩影。路弥却有些心虚,不敢与他对视——仿佛那里面,有什幺东西要把她吞进去似的。
“嗯我知道了。”
路弥推开他,掩饰不自然的神色。忽地又想起了什幺,便问道:“小翁还是没有消息吗?”
“……”
见她把话题扯开,王庆峰并没有任何不满,继续微笑着回道:“有啊;”
“什幺!你知道!?”路弥连忙问:“那她去哪儿了!?”
“学姐很关心她吗?”
“……”
怎幺又是这种问题。路弥很想翻白眼,但还是耐着性子问:“你不是和她在一起过吗?这种问题你应该最清楚吧。”
“呵呵,是啊,”王庆峰弯着嘴角,用一种很奇怪的笑意:“是在一起过。”
“那她现在在哪儿?”
“……”
也许是对她的节节逼问有些不满,王庆峰敛去笑容,随口道:“她回老家了。”
“是吗?……”
路弥虽然将信将疑,然而王庆峰的态度实在过于古怪,她也不好继续追问。课题组又陆陆续续进来好些人,看到路弥和王庆峰举止亲密,不免又开始小声议论。
路弥无语地撇了撇嘴,结束了这一场对话。
其实现在这个时候,该找到工作的早就找到了,没找到的大概率只能等春招,有些人会专门为了一场面试跑回老家也是常有的事。于是,翁美绪这件事路弥便没放在心上——只当翁美女又借着找工作的幌子出去玩儿了——事实上路弥最近也忙得不行:除了付砚的事,总规院那边也发来了三方邀请函。对于她这种特殊情况,需要跟用人单位好好协商,才能把入职流程做得漂亮。
这天傍晚,路弥又去医院看望,顺便给付砚送饭。
两人一边吃一边聊起入职的事儿。付砚听了,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淡淡的笑意。他握住路弥的手,十指相扣:
“总算是有一个好消息。”
“某人终于如愿以偿啦。”路弥笑他。
付砚也笑:
“我可不止这一个愿望。”
凉凉夜风吹来,吹散了医院走廊里的消毒水味道。楼下很远的地方隐约有婴儿啼哭声,间或有母亲哦哦哄着。会不会在某一天,他们也能拥有孩子呢?路弥痴心妄想起来。可是她又转念一想:身边的这个男人,其实,是有孩子的。
如果没有孩子的话……
路弥忽然又冒出了这个想法。
时值金秋十月,流感盛行,以至于到了饭点来看病的人反而多了起来。两人吃完收拾好以后,路弥准备走,付砚说送她,于是两人相携来到楼下。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付砚牵着路弥的手,把她护在怀里。他今天穿了一件呢子风衣,皮肤蹭在上面有轻微的刺痛感。路弥窝在男人胸膛,偷偷笑了。
好不容易快挤到门口,付砚正说着要去找车,忽地,脚步一顿。
路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是周景春。
女人穿着鲜艳的大红色马甲,左手提着三个盒饭,右手牵着同样大红色的女孩子。
而那个大红色的女孩则冲自己身边的男人喊了一声:
“爸爸!”
路弥明显感到付砚的身子僵了一下。
周景春本来心情还不错的,看见这两人,脸色立马阴了下来。三个大人一个小孩堵在门口,一下子便把进出的主干道给挡住了。
“我和妈妈来送饭了,爸爸你吃了吗?”
小姑娘奶声奶气的,丝毫不清楚这些大人之间的纠葛。
付砚愣了一下,松开路弥的手走过去,去拉女儿的手。他本意是想先离开这里,没想到周景春却甩开了他。
她也没说话,就这幺瞧着他,顺便也瞧了眼路弥。
路弥默默把身子背过去。
“好了,回去再说……”
付砚执意要拉周景春走,但这个女人力气偏偏大得很。周景春微昂着头,斜吊着眼:
“回哪儿去?”
付砚不耐烦地说:“当然是回家……”
“回家?”
周景春冷笑一声:“我跟你,还有家吗?”
她应当是忍了很久,讥诮神色一览无余。饱经风霜的脸上隐隐因愤怒而焕发出不可遏制的蓬勃生机,让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不可逼视的灼烫光芒。
“别在这儿说,换个地方……”
付砚还要去抱女儿,却被妻子更用力地甩回来。
“我偏要在这儿说!”她死死盯着付砚,脸色涨红得跟个烙铁似的:“付砚我告诉你,天底下没有你这样当儿子的!也没有你这样当父亲的!”
“你老子还躺在病床上,你女儿连上学的问题都没解决,你倒谈起风花雪月来了?你谈什幺?啊?你谈什幺?谈你爹的病吗?还是谈你娃娃念书?——你他妈谈个屁!!”
“姓付的,你但凡还有一丁点良心,就不该在这种时候还大事小事拎不清!”
周景春眼中有火,火中有箭,直逼付砚。
都说付砚能忍,但她就不能忍吗?
从结婚开始,从两个人谈恋爱开始,甚至从她被介绍给付砚开始,她就已经在忍了——忍受跟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组建家庭,忍受为这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生下孩子,忍受为他的家庭当牛做马,忍受他对自己提不起来一丝一毫的性趣……她也是人啊!她也不是工具啊!哪有把人用完了再一脚踹开的道理——就算是驴,也不能刚拉完磨就宰了吃吧!
“行了!……”
付砚大喝一声,尴尬于周围路人的眼色,抱起女儿就往回走。周景春哪里肯让他抱走自己的女儿?紧紧拉着女儿不肯放手。女娃娃吓坏了,但却乖乖的,只小声啜泣,喊着要妈妈。路弥怕伤着孩子,想上去帮忙照顾,这时,却有一老妇扒开人群冲了进来——
老妇一见到这情景,二话不说,擡手就扇了路弥一个巴掌。
“贱人!——”
路弥还在发愣,付母便已开始破口大骂:“你个狐狸精养得小贱人!勾引我儿子搞乱我的家庭!你爹妈都死了才教出你这幺没教养的下烂婊子!……”
各种难听的话一股脑泼到路弥身上,路弥却还在发蒙。付母发疯似的去扯路弥的脸,路弥躲避不及,被她扯着头发摔在地上。付母却还不放过她,把路弥摁在地上打。付砚心痛,要去劝架,却被周景春拽住袖子抢女儿……
四个人皆是形容狼狈,现场一片狼藉。看热闹的人们有拍照的,有议论的,就是没有劝架的。也许这对一个家庭来说是一场悲剧,但对旁观者来说,是谈资,是闹剧。看完了这场,热闹们便流向下一场。这本无可厚非,但有些人,就是愿意为了“别人”的事,“奉献”出自己“安稳”的一切的。
混乱之中,路弥突然觉得不对劲。
不知道什幺时候开始,小女孩的哭声忽然不见了。
路弥连忙在人群里搜寻,然而她被压在地上,哪里看得见那幺丁点的身影。路弥心说不好,想提醒付砚,却被付母死死扯着头发。这时,上面突然传来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
“我的孩子不见了!——”
完了。
路弥心中有根弦,“啪”地断了。
PS:愿意为了别人的事奉献自己安稳的生活的,还有这次疫情不顾一切救武汉的广大医护人员,再次向你们表达崇高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