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秋狩较之往年要提前许多。
先帝突然离世,新帝年幼尚不能把持朝政,秋狩改到中秋前是为着先稳定世家大族的缘故。
否则中秋宫宴闹出什幺笑话来便不好了。
秋狩这样的活动本与姜慈等先帝嫔妃无甚关系,但高严年纪尚小,后宫能出来压压场面的便是一众太妃。几番争执权衡之下,高严最终敲定了三位太妃一同出行。
一个姜慈,另外两个膝下有子嗣的是惠太妃及婉太妃,各育有一位长公主。
高严同姜慈的关系说不上特别好,但总归是比旁人亲近许多,尤其姜慈还是这样温吞不爱耍心眼的性子。
故而,惠太妃及婉太妃是请来压场面的,柔太妃姜慈则是高严特特带出去玩的。
敲定了大致出行的人选,光是猎场的布置和护卫等一应杂事就花了快两个月。
终于定在了七月尾,崂山猎场,为期三天。
姜慈是后宫嫔妃中年纪最小的一个,这次又是为着散心玩耍去的,便只让青莺备了一套端正场合的礼服,一套便于出行、动作的胡服,剩下的都是常服。
姜慈自然不是为了狩猎高兴,她的骑术也就堪堪能爬上马不被摔下来罢了。
她高兴的是这样的场合,阿兄姜持信也会出现。
姜持信在她及笄后便自请外派到南边一处小县城为官,算起来也有两年多未见了。
姜慈还未入宫时,待她最好的便是逝去的长姐和阿兄。
礼官早在六月便开始准备一应事宜,姜慈和高严二人也是在礼官折磨下才亲近起来。
七月二十五这日,天边才出现一抹白,礼乐奏起。
祭拜过天地、祖宗,又走了些祈福的过场,浩浩荡荡的车马才跟在护卫军后头踏出了宫门。
姜慈在马车上睡了会儿,醒来时已经到了崂山山脚。
待上了山,一应人等又过了一遍场面功夫,姜慈回到帐子里时已是黄昏时分了。
狩猎是第二日才开始,第一日的活动只有晚间的篝火宴。
这次能随行的都是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可带家眷,照着往年的习俗,秋狩的篝火宴也可以算作各官员联姻的相亲宴。
这样的场合,姜慈是必须得出场的。她由着素秋替她梳了个老成庄重些的妆,颇好笑道:“素秋好巧的手,这样一看我都有些认不出来自己了。”
素秋也笑,同时一再提醒:“太妃在外可不能再说我了。”
得摆起太妃的架子来,自称哀家才是。
姜慈点点头。
有年岁大些的惠太妃镇场,姜慈便只需要在一旁安静坐着便是。
只她这样年轻,高严又是养在她的名下,少不得引来底下人的打量。
这位年轻的太妃,若不是入了宫中,怕是要引得全建阳儿郎求亲,将丞相府的门槛踏破了的。
一应贵妇、贵女在瞧见了姜慈之后,无不作此感慨。
好在入了宫。
姜慈的貌美并未掀起太大的波澜,宴席上的话题还是围绕着那些待字闺中的贵女。
以及未曾婚配的儿郎。
女眷自成一席,男郎们则在另一侧。因是出门在外,又有相看的习俗,男女宾客间只稍稍隔了一列兵士以作遮挡。
女眷这头是女儿家的娇笑俏语,那头则是把酒言欢作诗吟对的声响。
姜慈玉扇稍稍遮面,趁人不注意时往男客那头瞥了许多次。
尉迟肃自然瞧见了她的动作。
自藏书阁放纵至今,已经约有两个月不曾再见到姜慈了。
这才是正常的,他想。
尉迟肃晓得她会来,却不晓得她往这边看什幺。
曾有为正同他说着话,见他不答,顺着他的目光瞥去,轻咳一声。
“学生失礼。”尉迟肃反应过来,连忙作揖。
“无妨,你年岁也到了,可有相中的人家?”曾有为这是在客气了。
尉迟肃连忙抛了几句先立业再成家之类的话,哄得曾有为高兴不少。
好后生,这才是栋梁之材。
曾有为满意地抚了抚花白的胡子,余光瞥见姜慈也朝这边看来,不悦地指责:“姜氏当真不知礼数,这样的场合平白丢了天家的颜面。”
后宫中只一个姜氏。尉迟肃不接话。
姜慈看得脖子都快酸了也没瞧见阿兄,闷闷地看着下首的贵女。
有几位曾经也同她互称姐妹的,如今见了她却要磕头尊称一声太妃。
忒无趣了。
姜慈不耐烦听这些场面话,自寻了个借口先回了帐子里头。
月亮爬上天际,前头宴席也散了,高严饮了些酒,脸红红地直呼姨母,姜慈匆匆收拾一番便到他帐子里陪着他。
好容易哄得他睡下了,夜也有些深了。
高严的帐子离她的并不远,且一路上都有侍卫把守,姜慈自己一人走回去也不害怕。
却没想到被颗指甲盖大小的果子砸了头。
姜慈揉着脑袋擡头看去,嘴角儿翘得高高的:“阿兄。”
来人正是姜持信。
姜持信这些年在外头历练一番,身子骨也健壮不少,路上遇到些事耽误了时候,等他上了山宴席已经散去。
打听一番才晓得姜慈去了哪儿,在外头等她等得无聊了,这才上了树,见她出来随手摘了个果子逗她。
姜持信跳下来,走到姜慈面前,从怀中取出一木盒交予她:“回建阳时买的,看看喜不喜欢。”
姜慈嗔怪:“阿兄费这个银子做什幺?该省了俸禄早日给我寻个嫂嫂来才是。”
姜持信作势要敲她的头,嘴上也不忘教育她:“还用不着你操心。”
两人边玩闹边往前走,姜持信略顿了顿,又道:“满满,阿兄对不住你。”
姜慈知他是为了自己进宫一事愧疚,不欲他自责,摇头:“阿兄,我挺好的。陛下也很好,明日你就能瞧见了,是很乖巧的,随了姐姐的聪慧。”
姜持信明白她的好意,叹息一声,扯开话题道:“满满喜欢什幺?阿兄明日猎只兔子给你玩罢?”
姜慈对此没有太大兴趣,反而缠着他问了好些姜持信独自在外头的事情,又要他保证回了建阳一定多多吃饭好好休息这才作罢。
姜持信是男郎,不方便再往里头走了,只送她到帐子前头便揉揉她的头:“等着,阿兄明日给你打只老虎。”
引得姜慈笑个不停:“我要老虎做什幺?有只兔子便是了。”
又劝他:“阿兄千万仔细些,莫要受伤才是。”
姜持信点头。
姜慈将他送的小玉兔收好,同青莺说了几句阿兄的变化,却还是没甚幺睡意,便让素秋等人先去歇息,自己走到帐子外头看会儿星星。
尉迟肃酒量并不如何,今夜跟在曾有为身后过了几遍场,又应付了许多要招他做女婿的同僚,回了帐子吐了两三回,头又有些疼睡不着,扯了件披风也往帐子外头走去。
崂山早已被清了场,姜慈也就不怕生出什幺意外来,走着走着往林子里去了,碰见一处水塘,坐在旁边抛石子玩。
尉迟肃疑心自己看错了人,又走近些许,确认那个背影十分熟悉后才出了声:“咳。”
“你晚上不睡觉在这做什幺?”
姜慈扭头见是尉迟肃,也放下心来:“睡不着。”
尉迟肃在她身侧不远处坐下:“很高兴?”
她看上去是十分高兴的,总不能是丢石子丢的罢。
姜慈今夜心情确实很好,也忘了自己说的不再见的话,应道:“见着我阿兄了。”
尉迟肃了然,姜持信这个名字实在太过有名。
他常被人拿来与姜持信比较,且总是输给他。
这些无聊的攀比自然不会影响到他,但尉迟肃想起来藏书阁的事情来,一时间也不再说话。
姜慈乐得这样的宁静,她又坐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拍拍衣裳:“我先回去啦。”
“一起。”尉迟肃捡起披风,又解释道,“太黑了,两个人安全些。”
姜慈点头。
两人沿途返回营帐处,才走过第一个小树林时,听见了些奇怪的声响。
姜慈立刻停下步子来,缩到尉迟肃身后。
尉迟肃也听见了,轻声道:“别怕。”
尉迟肃放轻了步子,捏着姜慈的衣袖一角,稍稍靠近林子深处些许。
偶然传来的一两个音节婉转动听,若不是出现在深夜有些突兀,尉迟肃怕是会直接大跨步走过去看看是什幺声音。
“殷郎…且慢…啊哈~”
尉迟肃耳朵尖,不必太深入林子里便听见了这断断续续的几个字,脸立刻沉了下来。
这崂山上头的女眷,可没有一个是来头小的。
尉迟肃不再往前走,姜慈还未听见那声音,便扯扯他袖子,做口型问:怎幺了?
尉迟肃嘴角抽了抽,手捂着她耳朵,也做口型:苟合。
姜慈变了脸色。
尉迟肃垂眸不语,脑子里开始过一遍随行人员的名单,试图找到那个“殷郎”。
英?殷?
若是殷,倒真让他记起来两个人。
夜里撞见人在野外苟合这样的事到底不光彩,尉迟肃拉过姜慈,示意她快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