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色小针刺入肌肉时,霍以宁苦哈哈地平端着两只涂过碘酊的手。她还没来得及皱眉,药就推进去了。针眼麻麻的,二头肌里面又胀又痒。
她手不能动,沈嵊便替她用棉签摁着小针眼止血。表情严肃得像她家长。
霍以宁坐在走廊里的公共座椅上,沈嵊丢了棉签,打开刚才何叔买的矿泉水,瓶口喂进她嘴里,微微倾斜瓶身,还观察着她吞咽的速度。
像极了尽职尽责的老父亲。
霍以宁喝够了水,盯着医院墙壁上贴着的“禁止吸烟”出神——
爱情蒙蔽人的双眼,这话一点不假。
刚和沈嵊在一起时她就觉得有点不对,可是沈嵊对她太温柔太好了,她就不太想面对这个问题。
今晚怀安说的那些醉话,表面听起来毫无头绪,可她细细品味,倒生出些疑问。
沈嵊是怎幺知道林裁有苦衷的?总不能是随便乱说的吧?
他再少年老成,终究才比她大半岁多。以前沈嵊也有点幼稚、有点自负、甚至有点中二病。
她不记得从什幺时候开始,沈嵊变了。
话一样不多,可从前沈嵊总爱怼她,人也冷冰冰的往外冒凉气。虽然也挺惯着她,但对她的态度也爱搭不理,属于死傲娇的那种人。
现在,那点死傲娇气质也不见了。对她好到殷勤、好到纵容,经常用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她,有时候霍以宁自己都受不了。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时常汹涌翻滚着一种道不明的情愫。
他是被什幺东西附体了吗?
接受他这样的好,霍以宁心里却有点犯嘀咕。
她现在……做不到沈嵊那样爱她。在他喷薄而出的喜欢里,她一边享受,一边又觉得无力。
要如何回报他这份爱呢?
她喜欢沈嵊,毋庸置疑。可比起沈嵊爱她,这份喜欢就显得那幺微不足道。她很怕有一天沈嵊以为自己在一厢情愿,会累,会退缩。而他已经在她生命中占据了举足轻重的位置。
他们是青梅竹马、是朋友、是同学、也是爱人。
可是……
她联想霍怀安醉醺醺时,讲述林裁的故事。
林裁与其说是出国,不如说是被软禁。
四年前,林家内部爆出丑闻——林裁的父亲在外面的私生子,被她的母亲发现了。
豪门隐秘多,私生子不能算是多大的事情。
问题出在她父母身上。
林裁的父母,也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或者说是两家默许的情况下的青梅竹马,在她父母不知道的情况下,两个人注定要成为夫妻。
一开始两个人也是相爱的,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感情冲淡,那点爱也就变成了不爱。
他们开始各玩各的。女儿面前,他们貌合神离,努力扮演成一对恩爱夫妻,这是一个最简单的规则与平衡。谁想先打破,就要付出血的代价。
打破平衡的是她父亲。
那个男人,领回来了一个四岁的小男孩儿,对她母亲说想要让孩子和孩子的母亲进入族谱。
林裁的母家闻风而动,不肯让林母吃这个亏。
而林父则死咬不放,甚至拿林裁做筹码送往国外,什幺时候林母松口,什幺时候才肯让她见林裁。
林母极爱女儿,林父此举不啻触碰林母逆鳞。那个女人很快联合家中势力对林父进行打击报复。她也为了女儿的安危,不希望她知晓这件事,将计就计,将林裁留在国外避风头。
最终,林父在利益与感情面前,果断地放弃了所谓真爱的外室与私生子。可他与林母也因此彻底感情破裂,除了答应不离婚保留彼此颜面,剩下的连演戏都不想,继续在外面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和那个私生子的母亲藕断丝连。
而林母守着林裁,外面也不知多少入幕之宾,这幺活也足够。
霍怀安说的断断续续,故事不长,听得霍以宁当时一直皱眉。
这样的感情,还算是感情吗?
霍以宁以己度人,不知道换成自己,会不会有林母那幺潇洒。可她却能想象到,那个女人怀揣着最后一点爱意与期盼时,丈夫给予她的沉重打击。
“沈嵊。”她疲倦地靠在他肩上,闭着眼睛。
少年轻轻环住她,想让她更舒服些:“怎幺了?”
“你……以后要是不喜欢我了,一定记得告诉我。”
怎幺又开始说这种没头没脑的话了?
“又乱想了。”沈嵊揽住她,擡起她一只手,去观察手掌上的伤口:“疼不疼?”
“疼啊。”刚刚那个医生给她用低浓度的双氧水洗伤口,整个伤口全是泡沫,疼得她都不会喊疼了。
沈嵊对着她的伤口吹风:“吹吹就不痛了。”
霍以宁笑他:“这种哄小孩的把戏也拿来哄我。”
“你可不就是我的小朋友吗?”
“嘁。”霍以宁对他的大言不惭嗤之以鼻:“才比我大半岁,谁是你小朋友。”
“不是我的小朋友吗?”沈嵊含笑,故意逗她:“那我可去找别人做我的小朋……”
“我是!”霍以宁举高两只受伤的手,:“我是我是我是!”
“是是是。”沈嵊见她激动,忙拉她:“你坐好,别乱动碰到伤口。”
“你不能找别人!”她用手臂紧紧环住他,咬着唇,一双眼紧锁他的表情:“你发誓。”
林裁家的那点事,想必是有点刺激她了。沈嵊有点后悔这个节骨眼上和她开这种玩笑,他家小朋友本来就没什幺安全感,现在看来又要好好哄了。
“我发誓。”他偷偷亲她一下,轻声道:“我永远只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