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双倍

这一面墙全都是窗，铺着厚厚的遮光窗帘。

布料是一触即知不菲的墨绿丝绒，绣着华丽的藤蔓暗纹，继承着这座城堡一贯的贵气洋溢。

她走到中间的窗边时，那个男人也停下了用餐的勺子，疏离打量的目光追随着她如期而至。

被盯地不自在，林知返建议道：“盛总您看，现在也才四点多，房间里这幺暗，不如开开窗子透气吧。”

男人没有说话，眼神还是直勾勾盯着她。

像墨绿的蛇，吐着信子，密切观察敌人的一举一动，如有异动，随时准备将其拆骨入腹。

林知返当他是默许了。初步推断他不是吸血鬼，总不会见了阳光就灰飞烟灭。省电通风保持空气清新这等为国为民的好事，不至于让他降罪与她吧？

她缓慢拉开不会直接照射到他那一边的窗帘，午后的阳光肆意洒在她的脸上，惹她眯了眯眼。

窗帘后的设计却让林知返心里咯噔一下。

厚实的玻璃外，是细且密的铁杆，从铁杆外能看到隐约的绿意盎然，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了星河万里。

像一座铁栏监狱，还像一座金丝鸟笼。

她拉开窗，微风吹进来，厚窗帘下的另一层飘逸的金边蕾丝调皮勾起她的发。

男人好整以暇。

林知返讪笑，“您这设计理念真不错，再也不怕遭贼了。”

他不置可否，收回了目光，道：“谈吧。”

他的声音很好听，空谷幽兰般的高岭之花，听声便知尊贵斐然。

林知返站在阳光里，作为一名下属，尽职且认真地报告：“我们作为盛氏集团手下的服装设计第一品牌，设计部门共同创作的‘花语’主题却几天前被全数退回，为我们的学艺不精向您表达万分的歉意。因由时间问题不能再有误差，大多数设计稿已经提上重画的进程，今日由我带来的稿子是众位前辈一同连夜修改完成，都是些别出心裁的设计，再加上版型与布料的衬托，相信不会给集团丢脸。希望总裁能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赏脸再看看这些改好的画稿。”

百忙之中。

没见他哪里忙了，兴风作浪，将秃头设计全部否认，还心安理得在豪宅里喝被压榨的下属亲手做的粥。

他好像能听见她的腹诽一样，勾了勾嘴角，

勾得她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他道：“好。”

半晌才获他首肯，她尊敬得体地退出书房后，合上门才火急火燎去楼下取那支画筒。

拿上来的时候，他还是在喝粥。

一口一口，态度端正。

林知返欣慰，这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吧……

看在这一碗粥和救命之恩的药和……矿泉水上，也应该放他们设计部一条生路吧。

她打开画筒，展开卷成圆筒状的画稿。

小一些的厚纸，是上了水彩的人型设计，有脸或者没脸的八头身上，穿着春花烂漫的缤纷衣裙。

大一些的略带透明度的纸上，是绘着均码的尺寸的打版图，上衣或者连衣裙，四开身的夹克或者裤装，不同的数字错落在纸上，直线曲线，眼花缭乱。

她一一介绍其中厉害。

“这件蓝色的连衣裙，灵感来自矢车菊。用的前短后长的礼服款式改成了日常连衣裙，更收腰显胸，符合当下的拉长腿型线条。”

“这条水墨蜻蜓，是现代与国风的融合。粗肩带修饰肩型，遮挡溜肩、肩宽等身材比例，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这一件…”

他叫停。

他说：“稿子姑且通过了。”

他就着青菜，把粥喝完了。一干二净，与楼下满当的冰箱形成鲜明反比，颇有粒粒皆辛苦的美德，丝毫不浪费。

他抽了纸巾擦拭嘴角边并不存在的污秽，漫不经心建议道：“你留下给我做饭吧。”

“一日两餐，我按设计部的双倍工资给你。”

林知返一瞬间不知道该关注哪一件事。

是该关注设计稿莫名其妙全数过关，还是该关注她被聘请当天价厨娘？

突如其来的变故砸得她眼冒金星。

他挑眉，又重复一遍：“双倍工资。”

掷地有声。

双倍工资，加上设计部那份，一个月赚三个月的钱，一日两餐的工作毫不费力，约等于天上掉馅饼，糊了她一脸。

那她就可以享受她从未享受过的纸醉金迷，买几件衣服支持她欣赏的设计师……

可她何德何能呢？就随意煮了快手粥而已。

林知返张着嘴犹豫了半晌，问：“啊？……为什幺啊？”

难道，这就是，金手指？

一丝碎发垂落，男人拢了拢，道：“你做的，像我小时候的味道。”

有点落寞的意思，他的右手去转动左手上那块腕表，修长的手指停在金属表带上摩挲。

小时候的味道？家与母亲的味道吗？

大名鼎鼎的盛家豪门的家长里短，她从同事口中略知一二。

他曾经是一个私生子。

估计也与其他的私生子一般无二。

生下来没见过父亲几面，母亲忙着争宠，望子成龙。

生在这样的家庭，从小受到的关爱本就是少之又少。

所以他才会如此阴晴不定，不曾被至亲细心照料，年纪轻轻却胃病严重。

那样一个尊贵又高大的男人，坐在奢华的别墅书房里，像个与窗外阳光背道而驰的黑暗影子。

她一瞬间，被金钱与翻涌而上的与生俱来的母爱蒙蔽了双眼。

也许是母爱沸腾，也许是同病相怜。

林知返听见自己心跳如鼓，还听见自己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