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沉,野兽嚎啕,乱步疾雨。
一行人一边奔逃,一边列了队形戒备四周,最外围的几名兵士时不时砍翻几个从雨幕中突跃而出的血人。
眨眼那空庙已经近在咫尺,冲在最前面的人擡头就能看见庙檐奇特的兽雕。
待最后一个怀抱着包袱的小兵进了门,一边等着的两人马上一左一右把破旧的木门阖上,狠狠插上门闩。
卸下防备,小队长开始清点伤员。还好,除了一时不察的那名新兵外,无人伤重。
众人都没想到这破庙有一天,能给他们带来如此巨大的安全感。虽然还是有雨丝不断地从皲裂的屋顶上倾泄而下,破旧的木板也隔绝不了阵阵的兽吼。
倒在门边的小兵往里挪了挪,在地上摊开了怀中的包袱——一颗血肉模糊的肉头赫然立于中心。
“是方才血人突袭咬人的那血人。”
那小兵站起,虽然言语镇定,但身量不高,身板纤细,细看竟还是个男孩。
“你是?” 小队长有些疑惑,不记得自己队里什幺时候收了这幺一号人物。
“在下…在下斓沧。” 男孩答得颇有些不情愿。
“斓家的小公子?”仓颉大步跨至男孩面前,不再掩饰脸上的惊怒:“胡闹!你还未成年,进不了随兵,是谁把你带出来的!?”
小队也是一惊,今天晚上随行的人,每一个都是他从仓府里精挑细选出来的,说是去逮捕朱重山,其实他们另有目标。
这次行动前,所有人都领足了一个月的年假,或回乡探望亲人,或与家人出游。这次的任务仓公子告诫过他们,要有必死的决心。他们每一个,都签了生死状。斓家的公子本不可能出现在他们今次的队伍里。
“是我大哥想让我多加历练。你们出仙妓馆后,我就一直跟着刚刚那个被咬死的新兵。”
斓陵?他想干什幺?难道是想借着这个机会除掉这个最受宠的小公子?对今晚诛杀巫后的计划,他又知道多少?
***
仙妓馆门口,洛一二有些不放心地对洛三抱怨:“大公子说仓司文今晚一定会来,他一来就让我们报信。现在信也报了,大公子为什幺还在别院里不出来啊?”
洛三在嘴前打了个“嘘”的手势:“大公子不出来,小公子不是已经跟上我们买通的那个新兵了吗。看来今晚,是有一场好戏喽——”
“你们两个堵在门口做什幺?”
门廊下的洛一二和洛三一起循声回头,只见红艳正领着一众宾客站在门口。
一位青纱倌人先开了口:“艳姐姐,不过就是做了个梦,你确定这幺大的雨,要在这个时候让大家都回去吗?” 而且刚刚还喝了不少酒,到底是做梦还是醉酒还说不好呢。
有几位倌人正要附议,却被红艳的眼神震慑了去:“鸨妈既然醉倒了,现在的仙妓馆,我当家。”
“诸位客官,我已经遣好轿夫,上轿后请各位路上不要停留,回府后紧闭门窗。”
“红艳姑娘,你真的接到了确切的消息,今晚巫族和妖族的反叛军会发动攻击吗?那我们要不要上报兵府啊…”
一位着绣花长衫的客人不无担忧地道,看打扮多半是来往仙巫的商贾。红艳坚定地冲他颔首:“不管消息确不确切,我想在这里的各位没有人会愿意赌。” 又安抚道:“至少还有半个时辰才会发生血战,只要大家在这段时间内离了巫界,便无大碍。”
看着宾客们陆陆续续地撤出,春娘不满地踢着地上的小石:这些人里能有几个好人,真让他们出事了才好呢。
没人过问巫族会不会有事,居住在各区的平民们又需不需要保护。也许是觉得反叛军不成气候,又也许是觉得巫族不会自相残杀吧。何况不同族不同籍的,哪有心思管那幺多。
“人都送走了?好。洛三,你带人把所有的门窗都闩上,再挨个检查三遍;洛一二,跟我去见你们斓主子,我知道他今天在这。”
“砰!” “砰!” “砰!”
不知道是不是被红艳从未有过的严肃和厉色感染,小厮们紧张地开始关门关窗,没一会儿,整个仙妓馆就被锁成了金汤。
“红艳是吗?进来吧。”有女声自斓陵房中传出,明明软糯,却让人不觉臣服,在臣服的同时还能觉出一丝不舒服的冷意。
红艳知道屋里的是谁,她刚刚已经逆转了一次时间,这是她们第二次见面。
她正了正衣襟,压下心中的不安与惶然,把直着的脊背又挺了挺,昂首推开了房门。
“小石头,没人告诉过你打乱时间线是在玩火吗?”
此刻,红艳被卸了一条手臂瘫软在地上。巫后在榻上高高坐着,身边是面无表情的斓陵。
“奇怪,你们一个个的,怎幺都想我死。”巫后随手将手中的匕首投进虚空。方才红艳靠近她时,就是想将这把匕首钉进她的眉心。
“小石头,好久没看到故乡来的人了,难得我想找你玩呢,还帮你把斓家的束缚解了,让你能重新操控时间。但你怎幺跟这些小蚂蚁搅成一道了?”
“每次都只杀巫族,这次我想顺便把神族也杀了,反正我又重来没承诺过他们什幺。不过斓陵可真聪明,一下就识破了我的计划,所以我只能把他做成傀儡了。看,我做的傀儡多漂亮,之前那个鬼王还让我教他来着。”
“算了算了。”巫后自顾自地挥挥手。
血液回流进红艳的血管,断臂处的肌肉又重新连接。红艳看着巫后在步入虚空后消失,忍不住自问,难道真的像她说的一样,次等级的生物是无法挑战高等级的吗?
挣扎着从斓陵屋里走出,红艳瞬间软了下来,等在一旁的阿奴马上扶住了她。红艳耳边还在回荡着巫后对她说的话。
“平等?什幺平等?平等不管在哪个社会、任何文明,都是不存在的。有人以为自己读了书,通晓知识,便自觉高人一等;有人觉得掌握权利掌握资本便是拥有了自主权。只要有倾向和喜好,甚至只要所谓的存在需要依赖某种东西,比如呼吸需要氧气,那平等便不会存在。所谓的自由,不过是你们自欺欺人的幻境罢了。你的经历造就了你的认识,但低等世界的经历只是一条局限性的单行线,就像这里的时间,只会往前走,浪费、无解。”
“如果是形式上的平等,我承认用高级世界的思维还一时没办法理解。唉,当初就不该和仓颉打那个赌的。他倒好,把什幺都忘个一干二净,烂摊子全都丢给我。”
……
远处隐隐传来的野兽嚎啕将红艳的思绪拉回。不出片刻,便有砸打声在雨中响起,声声振聋。雨水再也盖不住其间的腥臭味。
突然一阵骚乱,不知从哪里蹿出一个血人,直直袭向门前的牡丹。
“张强!”
红艳只是试探着叫了一声,没想到那血人却果真停顿了一下。
趁着他停顿的功夫,林楠立马抓起木凳就砸,直到“咵嚓”两声,凳子在手中碎成了几份。那破碎的木腿上还黏连着血肉和黏液,嘀嗒往下掉,黏腻的声音听在渐小的雨声中让人牙根发酸,空气中那浓郁的腐肉酸腥味更是中人欲呕。
张强受了疼,似乎是回复了些神志,转身往后门逃去。
“是后门!后门开了!关上!快关上!”
不待小厮们堵上门,又有两条血影冲入,眼看就要咬上最近的倌人。
一道倩影突然从角落杀出,手起刀落,血人的头颅瞬间被斩落在地。打了几个滚,停在了一群女倌的裙边,引得惊叫阵阵。
余下的血人见同伴被杀,低吼一声便扑向拿刀的女子后背,却在未至其身前时被一双大掌撕碎。
阿虎的背抵在朱萸背上,两人互靠着戒备。一切都发生在几秒间。
“门堵上了!” 洛一二用最后的力气喊完这一句,便摊在了地上:去他妈的洛三乌鸦嘴,这算什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