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牌子有薄荷味的细烟,之前盛实安喜欢这个味道,抽了不少,陈嘉扬嫌她抽烟、嫌她的烟不好闻、嫌她跟谢太太之流学坏,如今他自己也买来抽,兴许还是假货。
陈嘉扬接过,下车靠住车门抖出一根点燃,开口道:“金之璃走了。”
路灯昏黄的光洒了盛实安一头一脸,显得她的眼睛格外精致艳丽,睫毛格外长,金灿灿地、孩子气地眨动了一下。他半支烟都快抽完了,她才有些迟钝地问:“……她走去哪?”
他说:“不知道。”
年少时他幻想过无数情形,譬如给那位小姐还千倍的钱,或者风光护送她出嫁,再或者和她在街头相遇,她认出当年的混混,责怪他骗她的钱。十几年转徙,今天他说没见过,她则留下一张白纸。
卖烟的走了,卖雪糕的又来了,盛实安买一支香草雪糕,站在路灯下吃。天色已经深紫,灯下一群嗡嗡的光点,陈嘉扬掸掸烟灰,又低头看去,索性扔掉烟头,挥手替她扇小飞虫,“虫子好吃?”
盛实安道:“那我回去吃了。”
其实她潜意识里未必没有坏念头,多少有些看他吃瘪的快乐,比起责怪金之璃,真正搞砸一切的人另有其人,这人眼下在她身边,明知症结,不敢请罪。而陈嘉扬语塞的事还有另一桩:原来她站半天只是为了陪他抽烟,当自己是女菩萨还是小青蛙?
陈嘉扬摆摆手,盛实安叼着雪糕,背着沉重的包走进公寓楼,蹬蹬蹬上楼,又蹬蹬蹬跑下来,五官傻成一团,嗓音完全变了,“陈嘉扬!我家门上有有有有有……有个不知道什幺东西!”
还以为是恐吓信或者炸药鞭炮,陈嘉扬将盛实安拉在身后,三步并作两步上楼,到门口一看,一口气松进肺里,回头就拿巴掌招呼她,咬牙切齿,“壁虎!壁虎也不认得?!没长眼睛?”
盛实安恨不得把看过丑东西的眼睛抠出来,真希望自己没长眼睛,躲躲藏藏,“……谁认得那个什幺什幺!快拿开!好丑,我不要看!”
陈嘉扬一脚踢上门,灰尘一震,壁虎挥动四肢逃窜,逃下了盛实安的门,却十分灵性,偏偏看上了盛实安,溜号都要从她脚下飞快地跑一圈。盛实安吓得要起飞,原地蹦起来,飞速开门躲进去,又喊陈嘉扬,“进来!”
陈嘉扬摸摸鼻子,走进去,盛实安“砰”地关上门,手放在门把上没移开,盯着他,一时又把自己叫他进来干什幺给忘了。
陈嘉扬贴门站着,被她困得如同罚站,低头跟她对视时也感到莫名其妙,但仍旧哪壶不开提哪壶,“叫我进来干什幺?”
盛实安还是没想起来,加班好几天的脑子像团浆糊,事儿就在嘴边,偏偏说不出来。
陈嘉扬倒颇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的工具意义,问道:“里面也有壁虎?”
这下盛实安想起来了,把手松开,后退一步,“不是壁虎,是有虫子……大的,会飞。就是你头上飞着的那种。”
不知道是哪来的飞虫,盘桓在家好几天,她观察良久,发现那是从厨房柜子里钻出来的。也没敢碰,没本事解决,装没看见,当作没事发生,祈愿等天冷后它们就会自动消失。
陈嘉扬擡头看,原来天花板上就有一只灰蛾子,又听说是厨房柜子里钻出来的,大概有数,撸袖子走进去,问她:“多久没开火做过饭了?”
久到盛实安答不上来,陈嘉扬蹲身拉开柜门,将里面的一袋米拽出来,“米生虫了,小姐。……你去那做什幺?”
盛实安在对角线上的墙角里踮脚站着,紧张道:“我就……你别废话。”
陈嘉扬弄干净柜子,拎米下楼扔掉,又买一小袋米,顺便买只米箱,回楼上安置好。期间盛实安蹲在旁边看,也不发问,安静地听他嘱咐自己少买粮食多下馆子,他嘱咐完了,她还扒着柜子门,他拎开她的手,把柜门关上,盛实安没动弹,任由他攥着手腕。
陈嘉扬因此始终没松开,在充满花露水驱蚊水灭蟑药茉莉花和大杏子甜美气味的小公寓里,跟她一起蹲在窄小的过道里。
他想起熟稔的姿势。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这样,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他看报她也看,他揍人她也要围观,他喂狗吃杏,她都要蹲在旁边一起喂,碍手碍脚,他被跟烦了,就将她抱起来往沙发上椅子上或者桌子上一放。这种时候,似乎总该把她抱起来。
他的手本能地擡起来、差一点地靠近她的腰,盛实安依然蹲着没动,大眼睛黑眼珠直勾勾地朝他播放迷茫。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想干什幺,她有别扭,拒绝想象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可老天给她留了一点浪漫。而她在大楼里跟各色人等口蜜腹剑周旋了太多,疲倦不堪、自累不已,迫不及待地想要从充满争端的成人世界中浮起来喘口气,需要贴近另一具人体,回忆一番不设防的触觉,想得百爪挠心。她拽住他的领带,强迫他蹲在原地,她向前倾倾身,皱起鼻子,闻了一下他的下巴。
古龙水味。
陈嘉扬呼吸骤停、心脏猛提,整座北平城里的大杏子在顷刻间飞进了这间屋、堆满她的厨房走道,气味软烂而娇憨,绵和甜的劲儿都稀里糊涂地只有一半,另一半是酸涩和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