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都不敢。唐林苑爱她,让她成为众矢之的,以为几位兄姐爱她,他们让她背井离乡,陈嘉扬更加居功至伟,他教她说喜欢,又让她学会嫉妒、学会委屈、学会金玉其外地粉饰太平——她不是说不在乎?为什幺非到今天才肯承认自己过不去?
那些话从未想过要说出口,脱口而出后方才明白,曾经辩解过的每一句都只是托辞——她记恨过的事早被证明是虚妄,而陈嘉扬递来的东西扎实得像座山,可是尚未窥见全貌,她已经向后退去八千里,离开荔山公馆的另一个原因分明是她不敢回去。
“爱”是什幺东西?像黑水里的冷箭或晴空下猝不及防的雨,像定时炸弹,随时打湿打碎圆满无缺的生活,她分明不敢,却说不要。
雨又下起来了,盛实安落荒而逃。
太庆幸是周末,又正赶上休假,盛实安拿那三角钱预算全买了甜甜的洋酒,喝得沉酣三日不知春秋。
第四日时,终于有人怀疑她喝死在家,咚咚砸门,“盛小姐?盛小姐?还活着吗?”
她正蹲在厨房研究煮粥,面对米箱,看着看着就发起呆,已经蹲得脚麻,闻声蹦起来去开门,“说什幺呢?”
门外是隔壁的租客,一位学建筑的山东男生,看见活房东,松了口气,“活着就好。刚才有位先生敲不开你的门,去找开锁匠了,我一听,我心想那不行啊,你昨天让我给你买酱鸡脚下酒,钱还没给呢。”
买酱鸡脚这事她不记得,但看他拍门的动静,不像是假的,拿出钱来还给他,盛实安下楼去,想看看是谁想撬她的锁。走到楼下,举目四望,只有小男孩八子飞扑而来,“姐——”
盛实安喝得腿软骨头酥,被“啪”地拍倒在地,要不是骨头硬,后脑勺都能被砸出个坑。
八子吓傻了,缓缓爬起来,“……你死了?”
盛实安望着天空,呆滞道:“别咒人。回家给我拿俩包子去,要肉的。”
陈轲带着开锁匠走回到楼下,就正看到盛实安一脑袋灰地坐在楼门口,跟八子一块啃包子,鼓着腮帮子问:“就是你要撬我门?”
陈轲上下打量她,“就是你要做我女朋友?”
盛实安差点背过气去,一块肉噎住喉咙,陈轲将她后背一顿拍,才救回一条人命。盛实安满眼泪花,“干什幺你?就为了找我不痛快?啊?”
陈轲笑得咳嗽,“别生气,来找你一同赚钱的。”
远在天津的李钧安介绍来大项目,有位同系教授的父亲是位部长,为响应国民政府政策,部长正大力推广儿童教育事业,其中自然关联教育投资,于是请了几本不错的杂志洽谈宣传事宜,李钧安介绍一番,于是邀请名单里有了陈轲。
陈轲原本要带另一位男同事同去,想起在酒桌上颇有用的盛实安正休假,于是邀请她也一同前往。
盛实安拖上行李箱,当天跟两位男士出发,在滨江道的饭店落脚,晚上去参观了李钧安为新房所做的装修,指点一番,李钧安终于气哭了,她打电话报告给谢馥宁,得到一番称赞后,盛实安前往煎饼摊,买俩果子庆祝。次日,她打理好衣服头发,前往正经饭局,察言观色,看出这生意里狼多肉少,几家杂志都想招徕这份特稿,而部长先生十分儒雅讲究,说话慢、决策慢,认认真真地对他们一一考量。
五天吃了三顿应酬,全是打官腔,一顿饭下来,除了菜名之外什幺都不记得,看样子活像部长怕公款结余,不过好歹摸清了情况。第六天,部长宿醉醒来,请陈轲带部下单独前往饭店包间,好敞开谈谈。
又是吞云吐雾的一顿饭,部长讲话引经据典,时刻联系政策文件教育年轻人。盛实安吃饱就放下筷子,也抽起烟,耐心等待,侍者上完最后一道汤,从外面关上门,部长终于引上正题:“……至于杂志文章所推荐投资的具体教育实业,我们自然不做干涉,不过小陈先生可以对复甲公司名下的实业多加关注……”
盛实安夹着烟,和陈轲对视一眼,终于确认部长这几天反复会晤的真正目的——这稿件非但不是公益宣传,部长还要他们各自出价,价高者方可得到这宝贵的刊登机会。
其实是稀松平常的事,杂志内容合宜才能发展,但也要好风凭借力。盛实安明白业界不成文的规则,接过部长的话头,陈轲则若无其事,为女士和长辈各自盛汤,饭毕道谢,带人离席,走到大街上,他仰脸闭眼,晒晒太阳,“晚上请你们吃虾。”
男同事问:“部长不是还有晚上的宴会?”
陈轲道:“不去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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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mo有了,周末还是晚上九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