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国公府听到赐婚后的表现却截然不同,皇上将爱新觉罗的女儿赐给他们家,这让他们受宠若惊。当年逆子悔婚的事轰动一时,此后家中女眷们都没脸去赴各府福晋、夫人的宴席,更别提谁家会愿意把女儿嫁过来。现在皇上将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嫁进文国公府,这在无形之中替他们争回了颜面。
舒大人一下忘记了先前与儿子差些断绝父子关系的事,立马派人到八安苑将远谦叫回。绮然见他肯主动放下脸面,低头让儿子回府,高兴得热泪盈眶,对英子说:“快吩咐下去,少爷要回来了,让他们备些好酒好菜,我们母子终于可以好好吃上一顿。”
小厮快马赶到八安苑,却得知远谦早就入了宫,他又只得打道回府,把这事回禀舒大人。舒大人听了这话,沉默不语,神情似乎也没多大变化。倒是绮然听后不停点头:“是该进宫面圣谢恩,你们几个赶紧去宫门外候着,远谦一出宫,马上接他回来。”
只可惜,她并不知道,远谦入宫可不是去谢恩的。他是要当面问问皇上,这样做的理由究竟是什幺。
载湉勤于朝政,除了已升为妃位的珍妃处,常去的便是这御书房了。他正遣了太监,琢磨大婚时,要送什幺礼给这位妹夫,才能表达器重之意。便听太监来报,远谦在殿外求见,他立刻摆手:“快传!”
远谦跟在太监身后,进了御书房,还没来得及请安,就听见载湉略微得意的声音:“其实你不用特意进宫谢恩,毕竟以后你我也算一家人了。”
他微微一愣,俯伏在地,神情凝重。因为接下来说出的这番话,能立刻改变两人的关系,也许还会招来杀身之祸。但即便是这样,他也不得不说:“奴才不是来谢恩的,进宫其实是有事想要问问皇上。”
“什幺事?”载湉不明白还有什幺事比赐婚更重要。只是他到底年轻稚嫩,不懂得身为君王要不露辞色的道理,脸上的雀跃全显露了出来。
远谦依旧跪着,将身子埋得更低,看上去克恭克顺,语气却十分坚决,不容驳斥:“奴才已有发妻,皇上为何还要将醇亲王之女嫁我?孝宣皇帝贵为天子,坐拥天下,当年被群臣逼迫册立霍氏,可他顾念与结发妻微时情谊,力排众议立许氏为后,自此有了故剑情深的佳话。奴才何德何能,敢做天子都做不出的事。”
他这话掷地有声,驳得载湉面红耳赤,羞愧难当。皇上即使年少,却也还是皇上,他的手里握的是可决定天下人性命的生杀大权。就算他如今受到掣肘,但皇家的威严依旧不容挑衅,他所说的每一个字,依旧是一言九鼎,不可违抗。
“你......知道你在说什幺吗?”
他的问,是在给远谦一个机会,一个把刚刚那些话收回去的机会。他毕竟是爱才的,远谦身上有他需要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将会助他成就经国大业。
可远谦并不愿领这份情,暗暗将心头升起的惧怕强压下来:“奴才说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天底下也没有一夫二妻的道理,此乃有悖伦理,大逆不道。”
载湉的愤怒已经压抑不住,拍案而起道:“你是旗人,怎可娶汉妻!”
“旗汉禁止通婚早已不实行,何况康熙爷乾隆帝的生母都是汉军旗人,皇上身上不也留着汉人的血吗?”
载湉忍无可忍,额角的青筋凸起,剧烈跳动;紧接着血气上涌,整张脸涨得通红,一路红到了脖子。他咬牙切齿道:“够了!看来是朕平时对你太过宽容,才纵得你无法无天。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朕不想看见他。”
“皇上想要励精图治,除弊更张,一言一行却都在重蹈覆辙。从古自今也没有哪个天子逼臣子休妻另娶,陈旧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您想拔也拔不了了!”
远谦在被太监、侍卫拖出去的同时,还不忘对载湉大喊。他的每一个字都化作银针,深深刺入这个年仅二十四岁的皇帝心里。
载湉怒火中烧,让他生气的是,远谦是对的。那一刻他幡然醒悟,知道是自己错了。可他是皇帝,是九五至尊,皇帝是不能错,不会错的,要他认错难如登天。旨意已经颁布下去,告知天下百姓,这时要他改口承认自己错了,他做不到。他不做到,自然就要有别人做到。
远谦被押出宫门,有与他关系不错的同僚见他触怒皇上,临走前还劝他:“你这人就是不懂变通,皇上就算再有不是,也容不得别人置喙。你倒好,还和皇上吵了起来,我在外面听得都心惊,也不知道你哪来那幺大的勇气。”
绮然派去的车夫吴老,还候在宫门口,他见少爷被一帮侍卫押了出来,心里正纳闷:少爷不是刚御赐了姻缘,怎幺转头就被赶出宫了?然后便听到侍卫同远谦说的话,背上的冷汗顷刻间打湿了衣衫:少爷竟然跟皇上吵起来了?
远谦没想到吴老会来,告别同僚后,问他:“你来做什幺?”
吴老战战兢兢地打了个千儿说:“夫人让我来接您回府。”
这话一说出来,远谦心里立刻明白了几分:看来家里也知道赐婚的事了。
他直接上了马车,对吴老说:“走吧。”
吴老还有些不敢相信,觉得少爷就算从西洋回来后,做了许多荒唐事,但也不至于敢和皇上叫板,小心翼翼的问:“刚刚那位爷说的可是真的?”
纱幔后面传出一声叹息:“是真的。”
吴老的冷汗流得更多了,他已经能想象到国公爷得知此事后震怒的模样,夫人这次又不知道会哭多久。说不定连哭的机会都没了,皇上一道圣旨下来,满门抄斩,大家都到阎王殿哭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