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光点

Chapter   23

幻境和现实的重叠,让我逐渐模糊对所处情境的感知,唯有冰冷的针管抵在我的皮肤上的触觉,变得越发明晰。

也许我是在梦境里,但此刻我清清楚楚得看到一个人站在我的床边。

我动不了,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身体被药剂所麻木。

和先前幻境里发生的相似,我清晰得感知到,冰冷的液体注射进了我的身体里。

从最开始的无知无觉,到身体的隐隐作痛,这种疼痛被逐渐放大,我再次看到了梦境里白色的天花板,仿佛有一只虫子钻到了我的大脑中,肆意得啃咬着我的脑髓与神经。

这种疼痛被扩散到全身,我的肌肉恢复了知觉,却失去了触碰床前人的力气。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得蜷缩住着,像一只被茧缠住的虫蛹。

身体剧烈颤抖着,脑神经传递的疼痛让我喘不过气,仿佛身处四百米以下的深海,且不断坠落着。每当我觉得自己被疼痛折磨得要昏迷,又被无形的手掐住喉咙,再次从深水中拎到水面上。痛得深刻,却痛得清醒。

我快想不起自己身处何处、先前又是在做什幺了。似乎原本便是在半梦半醒的潜意识里沉浮。挣扎的恍惚视线中,我看到床前站着的人,神情冷静而漠然,仿佛高高在上的人类看着水底挣扎的蝼蚁,稍稍透露出转瞬即逝的同情。我的身体颤抖着,试图去碰她的袖子,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只是无声得做了个口型:救救我。

她的神情变化了一下,却是在下一刻擡起了即将被我碰到的袖子,远离了我。

“很快就会好的。”我听到她说道。床前人往后退了一步,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我试图伸手拉住她,却被一阵阵袭来的疼痛侵袭,擡起的手落了下来,无力得抓住了床单,手背的青筋像巨蟒般凸起。我被迫得蜷缩成一团,小腹乃至后背都在抽搐,仿佛处在了濒死的边缘。

我的额头、后背都是冒起的冷汗,鸡皮疙瘩都敏锐得竖了起来。我感觉自己仿佛处在死亡的悬崖边境,脑海里甚至开始像倍速的电影般,十几秒里快速放映过三十多年经历过的人生。剧烈疼痛的同时,我的五感也敏锐无比,从走廊落下擡起的脚步声,窗外水管的滴答声,到电梯门打开关闭的声音,像是静谧环境下吹入我耳朵里的微风,细节、清晰而明朗。

我大概要死了。当我的脑子里闪过这幺一个念头时。一阵从门缝飘进的香气,很淡,仅仅是萦绕在空气里一瞬,却忽地被我捕捉到了。也是这幺一刻,那种垂死般的疼痛感忽然得到了缓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生命欲望的渴求。我不知该如何给它定义,因为我没有接触过兴奋剂之类会让人上瘾的物品,而这种香气显然要更为过分,就像能勾起前科者毒瘾发作的罂粟花,连啃咬我脑髓的虫子都受此蛊惑,停下了对我长久的折磨。

我的脑海里有人在低语:“这是医你的药。”我像是饥饿了多日,摸索着肉香前行的残疾人。因为先前的过分疼痛,带来的副作用是我的身体变得麻痹且僵硬。在那未知的罂粟花蛊惑下,再艰难也一路踉跄得往外寻觅。这个过程里,我几乎是潜意识主导着前行的,真正清醒过来,是在我循着香气,找到楼梯口,一个恍惚而脚步不稳,踩空了两个台阶后。我抓住了栏杆,才没让自己继续往下摔,而是跌坐在一层台阶上。我扶着栏杆慢慢得站了起来,从高处俯视着底下高高的台阶,我的额头浮了一层冷汗。

即使清醒了过来,我还是要继续寻觅。隐隐之中,我知道那是治我的药。但不能因着潜意识盲目得行走,太危险了。趁着意识还在线,我撑起自己已经缓和了一些麻木感的身体,往记忆里电梯的方向走。

电梯停留的楼层显示是在三楼。我按了向下的按键,电梯开了门,灯光是白色的,却照得我的眼睁不开。我闭了眼,扶着墙走进去,才勉强站住。我稍稍睁开眼,按了三楼的按钮,电梯门关了。

随着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那阵来源于未知罂粟花的香气消失了,原本缓解的头疼再次袭来,且是比先前更加强烈的刺痛,仿佛雷雨天有雷直接劈在了我的大脑里。我的眼前骤然陷入了黑暗中,我再没能站稳,而是跌倒,跪在了地上。再次睁开眼时,电梯门是打开的,我深吸了口气,感觉自己恢复了些气力,手搭着电梯的边沿,才勉强站了起来,踉跄得往外走。

三楼是漆黑的,如同宇宙里的黑洞,只有远处一个房间漏出些光亮。我能够感觉到,那阵蛊惑着我的罂粟花,医我的药的源处,就在那里。那种找到源处的激奋,让我仿佛忘却了身体曾经因为疼痛而遗留下的暂时性的身体麻痹,扶着墙,跌跌撞撞得往那里行走。

房门留了一道缝,是光亮的来源,我毫无困难得就进了房里。我闭着眼睛,却能望到香气的来源,是一株娇艳盛开的花朵,耳边人的低语告诉我,我要采撷它。因着这是医我的药。

在我幻境的视觉里,我无限接近它之时,我的脚撞上了床板,这阵疼痛让我得到了短暂的清醒。我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的半个身子爬到了房间的床上,在我的幻境里所看到的罂粟花,现实里是沉睡的宋俞。

此刻的她要比我曾所看到的更加娇柔脆弱,且具有我曾看不到的蛊惑。我不想再因为无度的欲望和人发生关系,但即使是眼前具有极强蛊惑性的人,也让我能够区分她对我的蛊惑所勾起的欲望,是在于哪里。

我想把她连人带骨得吞入身体里,是这样的欲望。仿佛经过的那场疼痛不过是预先的演练,我找到了医我的药,是我早该寻觅,却忘记寻觅的。而现在,它在面前人的身体里,在她某个也许跳动或者隐藏着的血脉里。是魔鬼在耳边的低语,通过表现出的香气,引诱我、诱使我,得到撒旦给予的极乐丹。

即使这短暂的极乐将面临着无穷无尽的罪行付出的后果,是地狱十八层火炉百年的恶刑与折磨,也在所不惜。我禁不住用情不自禁的眼扫过宋俞娇嫩肌肤的每一寸,仿佛能看到她脖子底下跳动的生动血脉,看到幻境里那盛开的罂粟花上沾染的露珠。

我低下头,离那医我的药,我的罪恶之源越来越近,直到我的手忽地被什幺扎了一下。我擡起手,发现先前不自觉把手放在宋俞的枕下,在那边上是一个空的针管。

我好似忽然晃过了神,回过头,对上靠在门边的沈瑾秋。她不知道是什幺时候出现在那里的,也许一直都在,但当时的我看不到。她的神情不是如同先前看我那番漠然,像是久远的仇恨即将得到消解,却又略带不免带些犹豫的停滞。

她注意到我的注视,神情微微一变,眼里的犹豫不复存在了,转而代之的是轻视与坦然。

灯骤然暗了。

敏锐的听力,让我在房间暗下来前,听到了灯光的按钮被按动的啪嗒声。随之而来的是门被关上时机关的悄然落锁。

随着房间陷入黑暗,我的眼前忽地又出现了那白色的天花板,边上拿着记录表高高在上俯视着我的白大褂女人,和耳边她冷静的声音,“6号被试适应性良好,唤醒2号,进入临床实验...”

我睁开眼,再回到漆黑中。黑暗里,我听到自己的喘息声。宋俞似乎醒了过来,感受到我在她耳边的呼吸,她别过头,唇意外擦过了我的脸。

肌肤的触碰间,先前那股隐约的欲望又升了起来。我试图说些什幺,喉咙里发出的音节却是完全嘶哑的。

我努力让自己把那种不可理喻的想法赶出大脑,但药剂的作用太强大,稍微一个没克制住,我的脑子就被潜意识所支配。

好一会,我才挣扎着爬起身,试图往后退。但身体麻痹的副作用再次表现出来,我没能站稳,却是从床上摔到地面上。脚好像扭了,我吃痛得皱起了眉。但脚上的疼痛并没有让我的脑子遗忘近在咫尺的一切。甚至空气里那种蛊惑人的香气越来越浓郁了。

不知道沈瑾秋是给宋俞注射了什幺。

我的脑子被这种气味环绕着,有那幺几次差点没控制住自己,再次往床上的宋俞扑去。我的手指攥着手心,指甲印到了手心的肉里,到了出了血的程度,也仅仅是让我稍能保持些理智。

这时床上传来了响动。但房间里黑漆漆的,我什幺也看不到。

下一刻,我的脚被踩了一下。

我深吸了口气,便感受到一个人落到了我的身上,我刚才被绊了一下的脚现在被压着,又开始作痛了。

我躲过了宋俞贴过来的唇,却被迫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浓郁香气,一睁眼仿佛就能看到怀里有着我追寻已久、医我的药。我的耳边再次出现先前撒旦一阵一阵的低语,脑子几乎转不动了。

更可怕的是,这种身体间的亲近,让我产生了一种对萦绕在周围的空气里的香气的共鸣。我甚至出现了幻觉,从另一个视角看到了交缠在一起的自己和宋俞。

即使什幺也看不见,我也能感觉到宋俞的脖子在我的边上晃来晃去,那阵香气侵占着我的大脑,让我逐渐失去理智。

等我从失去理智中,再次清醒过来时,我从宋俞的脖子上擡起了脸。先前所发生的似乎是,我在那上面咬了一口。

我睁开眼,看到黑色的背景里,标志着我所在的地方,有了一个新亮起的光点。而在光点的东南方向,有一个更微弱的光点,黯淡得闪着光。我的心忽然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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