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陈更有些晕乎乎的,可能是那一小杯啤酒让她有些醉了。于是她胡乱地洗漱,像往常一样把本来准备看的资料藏到枕头下面,然后钻进被窝里。
除了初三晚自习放学后和徐行一起出过一次校门,这是她第一次和年龄相近的异性夜里一起并排走。她和徐行一起走的时候都不敢擡头看他,害怕他知道她的小心思似的。陈更自喻为一个并不容易紧张的人,但在徐行面前她总是紧张又不知所措。离开B校后她面对谁都能款款而谈,但在徐行面前她做不到。
大部分的时候,徐行对陈更都很冷淡。而在陈更对王应呈的记忆里,他对谁都很温和,却又有种莫名的疏离。迎新活动上问到一些尺度稍大的问题,他总会笑笑然后说“抱歉”,再自罚一杯可乐。
喝可乐有什幺了不起的,陈更觉得有些好笑。王应呈的故意接近她能感受得到,只是她实在想不清楚这样做是为什幺。如果说他喜欢她,那未免也太滑稽了,他们不过就说过几句话,见过面的次数两只手都数的过来。
恍惚中陈更睡着了,差点错过了第二天早上的文学课。她一路飞奔跑到教室,嘴边叼着从食堂拿的吐司,这幅滑稽的样子逗笑了Amy,她的文学老师。Amy是学校里闻名的tough grader,打分标准总被抱怨不清晰,但陈更的essay总得A,虽然她托福写作都没有满分。要说什幺打动了Amy让她如此仁慈,也许就是一些及其细小的灵魂共鸣,就像英国文学课和斯通纳的关系。
今天文学课的Seminar讨论《斯通纳》(Stoner),陈更第一本完整读完的英文小说。从普鲁斯特开始,主角从英雄变成平常人的故事已经并不新奇,但把平凡人的故事叙述得不平凡,还是很动人。
她猜测主角的名字(Stoner)也许来源于折磨着西西弗斯的巨石(Stone),让西西弗斯无数次地往返于期望与失望。斯通纳的人生也像是西西弗斯故事的复刻,没有得到的教职、失败的婚姻,他好像永远都到达不了期待的彼岸。Amy分析的人物性格,情节的设置和作者的用词,陈更并不关心。但当Amy问斯通纳的一生到底应该如何去概括的时候,陈更举起了手。
“不是失败者,也不是英雄,他就是他自己。” 她淡淡地说,“我不知道为什幺离婚就等于婚姻失败,没有拿到教职就很可怜,也不知道为什幺能下结论说他在挣扎中得到了内心的幸福,我只觉得他是个一直在命运的车轮下摸索的人。”
Amy对这个回答很感兴趣。因为陈更知道,Amy准备的标准答案应该是“英雄”,但她不愿意给斯通纳贴上这个标签,更不想用记几个词概括很复杂的一生。她在斯通纳的故事里常常能读到自己,不幸的全盘接受和对幸运的冷淡。更能让她relate的是,他和凯瑟琳无疾而终的恋情。
Amy给她的participation打了满分,但陈更没有很开心。她郁闷自己又因为一节文学课想起了徐行,而且她和徐行之间都不算彼此爱过。悲惨的事实让她心情一下子低落了。
至少,斯通纳和凯瑟琳能称作soul mate吧。她酸酸地想。
下课后陈更去哲学社教室写作业。
他们这个拿不到赞助的社团只能蜗居于学校操场后的小平房,除了哲学社的同学,平时也没有几个人经过,倒是很符合他们清风傲骨的风格。
哲学社每周都会有读书会和面对社团外同学的公开课,王应呈被分到了讲福柯。写社团申请的时候,陈更也写过福柯。不过她写的不是什幺分析,而是一个小笑话。
“第一次知道《性史》准确的翻译是《性经验史》的时候,我好失望。”
这句话打动了招新的同学没有她不知道,不过现在让王应呈笑了。他和陈更面对面地坐在窗边,他写教案,陈更写作业。
“我好像对于哲学家背后的故事的兴趣大于他的哲学本身。” 陈更绕过书桌,坐在王应呈旁边看他在键盘上写写删删,“我是不是更适合加入八卦小组而不是哲学社?”
陈更有一个天赋就是总能在最适合的时间开玩笑。王应呈果然笑了,” 所以你对福柯感兴趣是因为他的私生活?”
陈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像苏珊桑塔格,虽然她的小说我总是读不懂,但我能懂她在巴黎究竟过了怎样的人生。这样能感觉她离我很近,而不是冷冰冰的一堆理论的拥有者。”
“我也喜欢桑塔格”,王应呈顿了顿,“她有什幺有趣的事吗?”
“看来你还不够喜欢她嘛”,陈更拍拍他的肩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下了判断。“ 喜欢的事物背后的故事就是宝藏啊,怎幺能不看呢?”
所以她才会那幺努力的接近徐行。她第一次接触哲学是因为初中他看过的《苏菲的世界》,她学新概念英语是想背他背过的puma at large, 即使她现在连徐行的英文名都已经不记得了。又或者说,徐行从来没告诉过她。
他们认识的时间那幺长,距离却那幺远。
王应呈和徐行很不一样。这是他和陈更说过的第十句话,她就知道了他喜欢苏珊桑塔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