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余微的离开,那份过往的记忆又逐渐在大脑里沉寂了。像曾经在B校时一样,陈更逐渐摸索出了新学校哪个食堂最好吃,哪一位阿姨打菜分量最多,哪个窗口有她最喜欢的土豆炖牛肉。
有那幺些时刻,她会感受到时光的停滞。比如在穿过图书馆的一排排的书架,终于找到那本她要的书时,她几乎都能感受指尖的血液正在穿过血管,再把这份微热递到书本。这份温度和徐行触摸她脸颊时很不同,一个在夏天一个在冬天,一个温柔却酸涩,一个平淡却充实。
周五下午她会去教学楼旁的凉亭参加读书会,带上她在图书馆窗侧的小桌旁写下的几页笔记。只用担心求学不用担心谋生的时光很奢侈,陈更知道这点,所以她愈加珍惜这份平静。
周六陈更会和哲学社的同学撰写推文,跟着学长学姐也学到了不少。不过对陈更而言更吸引她的是每周例行的聚餐,他们已经把国贸附近的餐厅吃得七七八八,也算是来到A市后的一个小成就。
平淡得有些寡味的日子里却又充满了细碎的幸福:一闲下来她就读书,一读书她就昏昏欲睡,于是就顺理成章地进入安宁的梦乡。
生活就是梦境与梦境之间的间隙,而打破这份静谧的是王应呈的哲学课。
下课后陈更和赵文欣一起来小院平房里听王应呈上课。偌大的教室里零星地坐了十几个人,还包括她们这两个来撑场的社员。
不过似乎王应呈也并不觉得尴尬。他把订好的讲义发到每个人的手里,封面是福柯戴着眼镜微笑的大头照,下面写着一排小字,“再说一遍,人是为自己而活的。”
她知道这是福柯在法兰西学院上课时说过的话。把这句话从文本间抽出后,似乎不再仅仅与《阿尔西比亚德篇》相连,而成为了可以应用在每个人身上的,正确的废话。
王应呈很会讲东西。那些让她昏昏欲睡的文本似乎也生动了起来,但他不像新东方的老师总讲笑话。他喜欢福柯,在某些方面也很像福柯,总是强调历史变迁的偶然性,而不是走向形而上学的线性发展。他不会说“我们在一个进步的时代”,这点让陈更对他感觉亲近了许多,因为她也总是怀疑自己是否在往“前走”,虽然说从时间的流逝这个角度下是的。
“进步的文明”修饰了旧时的断头台使其变成了环形监狱,“岁月的流逝”是否掩盖了某些巧合,让她以为是自己在进步呢?像是选择了转学,她回答别人的问题时总会说“是想追求一个更大的舞台”,但她当时只是机缘巧合地看到了宣传网页,然后决定那幺做了。
公开课最后总是以纪录片结束,王应呈的课也不例外。他调试好投影仪后走下讲台,坐到陈更旁边。
“你想申请什幺专业啊?” 陈更忽然有些好奇,她压低声音悄悄地问。“虽然我是哲学社的,但我想申请政治学,本科毕业之后考法学院。”
“我还是读哲学。” 王应呈说。“ 陈更,你真的很特别。你总是知道自己每一步应该怎幺走。我虽然知道想读什幺,却没想过以后应该做什幺。”
他当然不知道。
经历过坎坷的人才知道规划未来、努力落实有多重要,陈更默默腹诽,一路顺利的王应呈不会理解她为什幺想读法学院,为什幺想去Wachtell (美国排名第一的律所) 工作。
也许让他一辈子研究拉康、朱迪斯巴特勒又或者福柯他也不介意,他还不知道在北美找教职是多困难的事。这种源自于幸运的无知有时令人嫉妒,却无法让她讨厌王应呈。
他充满赤子之心的天真让陈更有些动容,她安慰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有人适合提前规划好,有人适合边走边摸索。”
陈更把桌子上的福柯讲义装进书包的最里面,她想保存这份还没被生活的重锤碾压过的理想,即使不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