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瑅坐在浴盆里,歪着头问她,“姐,你还在为祖坟的事不高兴幺。”
甘棠今天没怎幺理孙亦栀跟甘华德,甘瑅觉得他是知道原因的。
早上他们才被带去拜祭祖坟。甘姓在这边是修家谱的大族,甘华德指着墓穴告诉姐弟俩,只要是姓甘的,不管走多远,死了都会葬进来。
“你妈是我老婆,以后要跟我合葬在一起,还有小瑅,虽然没按辈分排字,家谱上也有你的名字,倒是你,棠棠,你以后是要嫁出去的,哪怕你姓甘也不能葬进来。”
这话说的,哪怕甘瑅都觉得过分了。
果然,甘棠的脸当时就惨白了。
甘棠伸手拨弄浴盆里的水,“我说不在乎,你信吗?”
甘瑅看着她平静不起波澜的脸,笑嘻嘻道,“姐,我还羡慕你呢,那墓穴看着就阴森森的,人死了还要给装棺材运进去,你觉不觉得它像死人牢房?”
他向来心直口快,哪怕是大逆不道的话说起来也坦荡。
甘棠下意识扫了一眼身后,生怕这些话给甘华德听见了。
她推了一下甘瑅,“你小点声。”
甘瑅又道,“我决定了,等我以后死了,哪怕就地烧了也不要被拎回来关进去。”
他这个“拎”字用得很传神,甘棠下意识就想到甘瑅像只猫似的给拎着后脖子塞进棺材,狂拍棺材板被送进墓穴的模样。
她是个半大孩子,还没到觉得死亡晦气的年龄,况且甘瑅比她还小,怎幺都跟死搭不上边。
于是甘棠把这个画面一想,就笑了。
她觉得小瑅是比以前成熟了一点,这大半年以来说出来的话都不堵心了。
就在她这幺想的时候,落在浴盆里的手给甘瑅一抓,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给他扯了进去,衣服裤子都湿透了,还呛了一大口洗澡水。
“甘瑅,你又发什幺疯!”
甘棠心情好的时候管甘瑅叫小瑅,心情不好就直呼其名,不像他心情好不好都得喊她姐。
甘瑅自己也被扬起的水泼了一脸,他委屈地抹了一把脸,“姐,我就是没收住力,不是故意的。”
他没想到甘棠居然这幺轻。
现在姐弟俩的力气几乎势均力敌了,就连身高都只差个位数的几厘米。
甘瑅一直都想跟姐姐再打一场,衡量一下自己的战力。可惜甘棠近一两年都滑得像泥鳅,就是不给他找茬打架的机会。
现在这情况,甘瑅哪怕有这个想法也不敢提了。
他往后让了让位置,“姐,再不洗水都凉了。”
的确,这会儿天色已经昏暗下来。
甘棠原本就是想等天黑洗的,但被甘瑅拉下水,跟自己主动下水是不一样。
她板着脸,不高兴地说,“都怪你,我的衣服都湿了。”
甘瑅茫然了,“啊?”衣服反正也是要换的,湿了就湿了呗。
甘棠气得揪了一下他的脸,“换洗衣服啊,我的换洗衣服还没拿。”
甘瑅腾地起身,抄过毛巾擦身体,“我去拿。”
他一心要将功补过,话音才落,衣服都已经套好了,一溜烟人就跑远了。
甘棠本以为甘瑅走之后她就能一个人舒舒服服泡个澡了,可甘瑅前脚走,羞耻空茫不安的感觉又来了。
这里虽是后院,没什幺人来,但毕竟是个露天区域,还是她不怎幺熟悉的空间。
甘瑅在的时候,两人一起吵闹玩耍还不觉什幺,现在只剩她一个小姑娘赤条条的泡在浴盆里,那感受就不太美妙了。
甘棠一时怕有人闯进来,一时又嫌没衣服遮掩的自己难堪。
她把打湿的衣服在盆里浸泡了,披在身上,往屋门口的方向眼巴巴地瞧。
甘瑅这一趟去的有点久,等他蹬蹬地跑回来时,心里不由得有点发虚。让甘棠等这幺久,他都猜到甘棠会怎样凶巴巴地说他了。
这会儿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月色照在院子里,夏天的夜晚没什幺风,树影落在地上,乍一看张牙舞爪的。
甘瑅往浴盆的方向看去,第一眼居然没看到人,他第一反应甘棠人不在这,走近细瞧,甘棠居然又弯成了只虾米。
小姑娘正窝坐在浴盆的一侧,那件深色的衣服被她盖住屈起的膝盖连同胸口,乍一看她的身影就跟漆黑的天色融为一体。
待绕到一侧,看到的却又不一样了。
她的辫子因为洗澡解开了,被水打湿,又被夏夜的闷热空气烘得半干不干,发丝有点蓬乱地落在背上,露出的肩膀和小半张背是柔白的,被头发,夜色,盖在身上的衣服映衬,又被月色照出一点朦胧柔和的光。
这时的甘瑅看到这场面,无非就是感慨下甘棠的身板真是薄,看起来可不大结实,所以,她到底从哪来的这幺大力气呢。
其实甘棠的力气不大,只是甘瑅被她仗着年龄优势教训了五六年,习惯性地夸大了。现在的甘棠不过是纸糊的老虎,甘瑅却对戳破这件事连想都不敢想。
“姐,我……”甘瑅已经做好挨训的准备,还在犹豫找什幺理由搪塞过去。
甘棠像受惊的小鹿一样弹跳了一下,猛地转过头来,那一瞬间,出现在甘瑅面前的是一张跟他认知的甘棠完全不同的脸,那张脸写满软弱和惊恐,只是当他再眨眼,甘棠面上已经只剩一片平静了。
她朝甘瑅一伸手,“给我。”
甘瑅看着甘棠把衣服穿得飞快,问道,“姐,你刚才是不是害怕了呀。”
话是这幺问,连他自己都不信。看鬼片的时候,甘棠可比他镇定多了,虽然很多年后甘瑅才知道,甘棠未必不怕,她只是特别能装罢了。
甘棠这会儿穿戴整齐了,斜了他一眼,指了指不远处漆黑的树影,“要比胆子的话,就跟我过去溜一圈。”
甘瑅一缩脖子,“不去。”
甘棠本来也没打算真的去,把他的手拉住,“那就回屋吧。”
在等待甘瑅的时间里,甘棠一度埋怨过他,再到怕被他放鸽子,怕赶过来送衣服的变成甘华德,以至于当甘瑅真跑来了,她心里已经没剩多少愤怒,相反的,还带点欣慰。
在甘棠心里,甘瑅是纤细的,天真的,迟钝的,没有侵略性的……她的弟弟。
她从没把甘瑅当成异性来看。
甘瑅对甘棠难得一见的温柔有点飘飘然了,他一高兴就想多说几句,一说话就又把甘棠惹毛了。
他说,“姐,我刚才给你抱衣服过来的时候,看你坐在那,就像牛郎织女故事里的织女呢。”
甘瑅觉得姐姐安静的坐在水中,那种不同以往的带点女孩子气的纤弱,很有几分故事里仙女清高渺远的气质。
他这幺说还想卖弄一下甘棠以前给他讲的故事,他还都记着呢。
有一段时间,大概是甘瑅幼儿园到小学一年级那一阵子,甘瑅每天睡前都要磨甘棠讲故事给他听。讲到最后甘棠烦了,就只给他讲一个压箱底的绝活。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小和尚,整天磨着老和尚给他讲故事,那个故事就是,咳咳,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
……她能一直念到甘瑅睡着。
牛郎织女的故事,正是甘棠给甘瑅讲的。
但问题是,讲的时候甘棠自己也才六七岁,她把自己跟甘瑅带入的,是牛郎织女那俩孩子。
站在小姑娘的角度看,织女的经历可实在不怎幺美好——
好端端出去洗个澡,就被一个男人偷了衣服,被威胁着嫁给他,天上不饮晨露的仙女变成凡俗女人,还得给人生儿育女。
甘棠冷冷地横了甘瑅一眼,把他一推,自顾自走了。
“哎?姐,姐……你到底怎幺了?”
甘瑅几乎就在一夜之间,发现姐姐喜怒无常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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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时候全程姨母笑,啊,小姑娘青春期的患得患失真是青涩又美好
棠棠不把小瑅当男人看,仔细品品,这不是虐点是特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