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对着夕阳,迎着逆流的人群,踏出坚定的脚步。

季峥走的时候像他来的时候那幺突然,施玉站在船上,双手握着栏杆,看着他骑在高头大马上远去的背影,才发现流了一地的血。

还有她的手上,刚才触碰到他时,摸到了一手粘稠的液体,原来是血。

不远处又送来一卡车的伤员,这次的伤员看起来比之前的还要严重。

旁边有人叹息道:“这场战役很是惨烈啊。”

“是啊,战地医生和护士都不够用了,累的吃着饭都能睡着。”

“我的女儿非要去加入红十字会,我不让她去,她非要去,我这个做娘的,好久都见不到她,几个月才能收到一封信,每天都在为她担心。”

“那你的女儿很伟大。”

“我不想让她成为什幺伟大的人,我只想让她好好活着。”

“现在到处都在打仗,没有护士也不行。”

“唉。”

听着他们的交谈,施玉看着那些从战场上擡下来只做了简单包扎的士兵,眸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什幺。

季峥嘱咐张副官给她铺好了后路,甚至连在国外接应的人都为她安排好了。

可是她要这样活着吗?

这样活着又有什幺意义。

前十几年,她被父亲娇惯着,如果不出意外,婚后也会被陆景皆娇惯着过一辈子,即便是在季峥这里受了重创,可是他在别的地方也没有亏待过她。

现在呢?她要按照季峥给她规划好的路线像一只金丝雀一样呆在陌生的国外吗?

要一直这样被他人操控自己的生活吗?

不,她不要。

以前她没有办法,现在,她有机会了。

客船即将起航,踏板也缓缓地收起,施玉的手紧握着栏杆,深吸一口气,在最后时刻,从船上跑了下去。

“喂,小姐,船就要开了,你要去哪?”

施玉转过身挥了挥手:“我不走了,祝你们一路顺风,再见!”

她背对着夕阳,迎着逆流的人群,踏出坚定的脚步。

前半生她一直听从别人的安排,剩下的时间她要活的有价值,有意义。

反正她孤身一人,无牵无挂。

当别人为了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时候,她怎幺能做一个逃兵。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她要留下来,这是她的诞生之地,她的家乡,她的祖国……

施玉决定了,她要加入红十字会,为国家、为那些保卫国家的人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

战地医院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之前在路上陆陆续续见到的那些伤员无论伤势再重,好歹也是经历过包扎的。

当她穿上发给她的白色护士服还来不及感到自豪时,踏入病房的瞬间,从未见识过这样阵仗的她直接愣在了原地。

“让一让,让一让!”

源源不断的伤员往医院里送,有的甚至还没来得及抢救,就彻底没了声息。

施玉看着这些血肉模糊的场景,第一次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

也许是她之前被保护的太好了,关于打仗也并没有什幺清晰的概念。

胃里翻涌着,无处不在的血腥味儿刺激着她的鼻腔,令她简直想要昏过去。

“小玉,快来,来帮帮我!”带她学习一些基础技能的王爽急声招呼她。

施玉面色白的吓人,但还是跑了过去。

王爽手上按着一个人的胸口处,那里的血像喷泉一样往外喷溅着,她蹲下身问道:“王姐,怎幺了,需要我做什幺?”

“快,去拿止血绷带来,我这里的用完了。”

“好。”

施玉一路小跑着,拿到绷带以后,迅速往回跑。

可是,当她将绷带拿来的时候,王爽已经站了起来。

她满手都是血,甚至还在往下淌,施玉将绷带递给她的时候,她摆了摆手,“不用了。”

施玉低头看了看,刚刚还在痛苦呻吟的男人,此时已经没有任何声息了。

他死了。

她第一次这样直观地面对死亡,内心还有些无所适从,可是这具尸体很快被擡了下去,因为还有更多的伤员等待着救治。

第一天上手就这样兵荒马乱,施玉几乎什幺忙都帮不上,因为她的大脑被刺激的太过严重,反应都慢了半拍。

王爽也体谅她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拍了拍她的肩膀递给她个水壶说:“你出去喝口水休息一下吧,刚来是要有个适应的过程的。”

她呆呆地点了点头,“抱歉,我会尽快适应的。”

“嗯。”

她在树荫下,看着头上盘旋的轰炸机和远处依稀能听到的子弹的声音,终于明白了生命的可贵。

以前觉得要死要活的事情,现在似乎都不重要了。

她喝了口水,压制了一下胃部的酸胀,擡头瞥见一个熟人。

是之前给她父亲看过病的那个医生。

医生也一眼就认出了她,一边擦着手,一边向她走来。

“李医生,你怎幺也在这里?”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老夫一身医术,就是为了治病救人,况且,我的儿子现在也在战场。”他叹了口气,“我只希望那些本来能活下来的士兵们不会因为没有医生耽误治疗而丧命。”

两人正说着话,又有一批伤员送了过来。

他匆匆喝了口水,然后又上了手术台。

……

施玉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现在她也可以面不改色地帮那些伤员包扎,给他们血肉模糊的伤口换药,只不过看着那些转瞬即逝的生命还是会感到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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