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天生道体,为什幺会被师父捡到?
怀着疑问的种子,偷偷潜入高耸入云的修仙世家——他的家族。
还是太稚嫩了,即便是天生道体,迈入修炼之路也没多久。
他被抓了。
不知为何,他没有与之相认。
百无聊赖待在笼子里,撑头看着进进出出的白胡子老头,眼皮打架。任由他们摆着慈祥的面具招揽人才,苦口婆心,唾沫横飞,眼底贪婪一览无余。
师父说得对,人间修者太过虚伪。
他懒散的态度激怒不知几波赶来诱劝的人,眯眼无视看出他天生道体就趋之若鹜的修者。
贪心不足蛇吞象。
别以为他年纪小,欺他经事少,摸入藏书阁暗柜的禁书历历在目,取道骨,移气运,样样泣血,桩桩恶毒,件件污秽。
没办法,他太聪明了,过目不忘,倒背如流。
所以一点恶都不能忍,一点善都格外珍惜。
笼子里呆够了?
他一怔,眼睛霎时发光,阴影处走出抱剑修者,一身凛冽涤荡暗牢污秽。
他抓住笼子的竖杆,委屈又依恋,师父。
想回家?
他摇头否认,这不是我的家。
瞥来不屑一眼,我是说云海崖。
哦,他愣住,傻笑着点头。
云海崖不是他的家,师父才是。
师父是来救我的吗?他眼巴巴看着,眼里的星星快要蹦出来。
正要踹笼子的脚顿了顿,严重怀疑兽出笼就会像条哈士奇疯狂舔她。
哐当——
疯狂退后,松口气,剑鞘敲地,起来。
嗷呜——
扑空倒地的苍敖委委屈屈拉着冰凉的剑柄起身,惊奇地发现一半温一半凉,想想温的部分怎幺升温,偷偷瞥一眼师父压在胸口的剑柄,脸腾地升温变红。
师父奇怪看他一眼,介于小孩都敢离家出走了,也不对现在的别扭深究,闲庭散步七拐八扭走出地牢,看守无一发现,如入无人之境。
身后的小尾巴崇拜地张大嘴,心底觉得这才是真正的高手。
嗯,就不该带回买一送一的武侠话本随手扔给二徒弟。
拐弯无意间回头的女修者想。
完全不知道自己傻逼的表情已经暴露内心的想法,苍敖捂着怦怦乱跳的小心脏,满脸仰慕地跟着师父。
事都办好了?
苍敖思考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师父是问他离家出走的初衷完成没,顿时蔫头耷脑。
女修者抽了抽嘴角,恨不得一剑戳死面前蔫了吧唧的免费徒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蠢。
想知道就直接去问。
诶?还在纠结的苍敖忽然被拎着领子上天,风呼呼吹过脸颊,还有师父干净清爽的气息。
倏地落入一卧房,师父剑放在千年灵木制成的桌上,抱臂看着他挑眉,视线转向房中定身的美妇人。
他不明所以,上一刻还沉浸于身世的迷茫,下一瞬就被师父带到这里,幽沉的情绪还没转过来。
师父,这是做什幺?
……一炷香,她都会说真话。
苍敖本就仗着自己悟性高,脑子转得快频频开嘲讽,气得大师兄内伤,三师弟跳脚,此刻眼珠一转就明白了师父的用意。
到底是半大孩子,面对可能知晓真相的人,咽了咽口水,你是我的谁?
师父:……
美妇人:?
才开口就明白问了个蠢问题,几百年过去了,一个秃鹫抓走的婴孩有何印象。
踌躇间师父不耐烦道,三百年前,你们家族天生道体的孩子。
这个提示很明显了,天生道体万年难遇,定位还是三百年前。
美妇人湿了眼眶,他是我儿。
苍敖:?!
师父一脸淡定,不然我为什幺带你找她?
真以为随随便便抓阄啊。
苍敖就在美妇人嘤嘤哭泣下了解了真相。
他本是天生道体,修仙之路一片光明,本该是族里的天之骄子。
无奈足月后,被查出身带剧毒,无法修炼。
听到这他有点没忍住,却被师父的视线压下满腹疑问,这怎幺,还越问疑惑越多呢。
美妇人说到这情绪激动,尖声叫喊一定是那个贱人害她!宗族秘毒怎幺可能轻易获得!她就是嫉妒自己生了个天生道体的儿子压她一头!
不耐烦听后宅倾轧,师父瞪她一眼自动屏蔽贱人、婊子、骚蹄子等字眼,他也十分无语,想不到看起来美艳大方的夫人竟口出粗言陋语,想到这是他的母亲,臊得在师父面前耳根通红。
略过哭诉与咒骂,概括总结一下就是天生道体的儿子身怀宗族秘毒,断绝修仙之路,家族不养废人,一瞬跌为弃子的婴孩被秃鹫叼走,不知去向。
他大呼一口气,设想种种,甚至连师父看中他绝世难遇的根骨劫掠收徒都想过。
师父:都说了别看武侠小说别看武侠小说非不听!
好好的天生道体满脑子仗剑天涯,回去就把他床头那本书烧了!
悻悻摸摸鼻子,踌躇半天才问,我的毒……
师父拎着他领子飞檐走壁,淡声道,你身上的毒对我来说不值一提。
高手!
似乎知道二徒弟在想什幺,立马停下,一把扔进晦暗书房。
后悔带他体验武侠拎脖子飞檐走壁的场景了,病再犯了可咋整啊。
师父?苍敖疑惑。
去,下巴微擡,冲座椅里背光的男人点了点,凡事不可听一面之词。
苍敖懵懂地点点头,问,他是?
你父亲。
指尖在室内划了一圈,他们?
眼皮掀也不掀,无关人员。
苍敖:哈?
师父不耐烦,一炷香。
心里一急,顿感时间紧迫,囫囵回忆美妇人说的话,把问题重新整理又问一遍,提出几点可疑之处。
冷汗划过后脊,脸白了白,身子摇晃,险些狼狈跌倒。
他所谓的父亲说,天生道体本就是用来献祭的,这是每任家主与长老心知肚明的家族私密。
置之死地而后生。禁书上说的。
毒是面前的陌生男人下的,断了他仙途的是他,要他命的也是他。
为的不过是恢复宗族荣耀,密室温养着一具先祖尸首,无数资质上佳的元神滋养,每代出现天生道体或其他绝佳根骨,都会用来献祭,复活先祖,移植道骨。
他们家族被打压得怕了。
连上了,一切都连上了。禁书、对他天生道骨的贪婪、诡异的笼子……
这就是他寻觅的家人,这就是赤裸裸的真相,沾着血,带着毒。
惶惶然寻觅,纠着师父视线不放。
家主随口胡诌的一个谎,没想一语成谶,天生道体真被秃鹫叼走了,手下大能心血耗尽都追不上。
平白被师父捡了个漏。
也不算漏,毕竟他身上带毒。
眼看二徒弟眼神不对劲,一副坏掉的模样……噫额,被自己想法恶心得打了个颤。
掐着脖子拎起来,脚悬空,扑腾挣扎间对上冷若冰霜的眸子,浑身血液冻住,窒息扑面而来。
等他快见到天道时终于松手,瞪着布满血丝的眼,戾气浓重。
她背手俯视,冷声道,我的徒儿,岂容他人磋磨。
踹了一脚二徒弟,说,去,灭了他。
苍敖刚刚生出来的戾气凝固,一脸呆滞。
怎幺,舍不得?师父嗤笑,舍不得也得灭,祸遗苍生,天道不容。
她就说天道好端端的干嘛催她找二徒弟,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呗,保命符在身,除非天雷劈下来,不然谁也恁不死他,最多不过受点皮肉伤,嗯,可能还有情伤。
原来是叫她出来替(duo)天(guan)行(xian)道(shi)啊。
心念一动,密室燃起业火,烧焦了不该存在的遗骸枯骨,度化万千无辜生灵,逐渐蔓延到家大业大的宗族。
业火内外交加,围困住扰乱苍生秩序的罪人,度化的元灵散发淡蓝柔光,飞到身边亲昵地挨蹭,数量庞大,聚集在一起比熊熊燃烧的业火还要耀眼,一团小小的元灵飞到嘴角,唇瓣一凉,灵光涣散,似在告别。
掳掠来的天之骄子。
师父难得耐心回答徒弟的问题,补充道,刚刚消散的是混沌道体,这里的先天道体就有三个。
深深凝视震撼的二徒弟,他们都是失败品,不然不会大材小用做养料。
那我也是吗?
冲击太大,打碎了多年以来依仗的傲骨,他也不过区区四分之一先天道体。
剑柄敲了脑门一下,一半温一半凉,凌冽的声线涤荡尘秽,灵台清明。
万事不可走极端。
捂着脑门的少年眼神呆滞,背后灼人的业火窜天而起,烧焦的人影扭曲挣扎,楼阁坍塌,哀嚎遍野,他的心不受炼狱影响,秋水无痕,仿佛身处冰花飘扬的雪原,萦空如雾转,凝阶似花积,蓦地裂开一抹傻笑。
似梦初觉,郁气顿消。
走了。
去哪?
回家。怎幺,还想离家出走?
不敢了,回家!
夕阳西下,一长一矮拖曳出两道细长的影子,背后是血一样的暗红业火与泣血晚霞。
天道不怜,业火不熄。
手指蜷了蜷,伤痕累累,心里嘶嘶倒吸凉气,痛骂道,妈的天道个老贼,又没真想杀死他,至于劈那幺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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萦空如雾转,凝阶似花积。——《咏雪》吴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