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谢期刚上完晚自习回家,校门口买的洋芋擦擦还热乎乎的,她书包也没放,端着纸碗直接去书房。
刚拐上楼,就听见书房传来一阵说话声。
谢期放慢了脚步,走到了门口。
书房门大开,于是谢期立刻知道谢风河不是在里面处理公务。她心想着要不等会再来,坐着书桌后的谢风河已经看见了她:“阿期,进来。”
正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一对男女,闻声都转过头看过来。两人都是中年,男人面容严肃,女人眉眼温顺,看着温柔婉约。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谢期,友善一笑,“这就是风河你的侄女啊。”
“是的。”
女人起身走过来:“好水灵的小姑娘,风河,你们家的基因果然不得了,个个都生得这幺好。”
我是韭菜吗还长得水灵?谢期心里道。
谢风河给他们做介绍:“阿期,这是刚调来的刘区长和他的夫人,二位,这是我的侄女阿期。”
刘区长,谢期想起来了。前阵子调来一位区长,新官上任三把火,凌晨四点组织全区开会,谢期还是头一次听说凌晨开会的,因此印象极深。
刘区长点头:“你好。”
区长夫人也抿嘴笑。
谢期坐到沙发另一边,把洋芋擦擦放到茶几上。谢风河注意到她还背着书包:“你这是刚回来就到我书房来了?”
谢期点头:“嗯,把洋芋擦擦端给你看。”
区长夫人不赞同道:“风河身体不好,口味清淡,这路边摊重油重盐,又不卫生,怎幺能让他吃呢?”
“没给他吃呀,”谢期好残忍了,说,“就是端给叔叔闻闻看看,我自己吃掉。”
区长夫人:“……”
区长夫人惊讶地看向谢风河:“老同学,你侄女逗你呢。”
谢风河笑笑没答话,谢期却因为她那句亲昵的“老同学”愣了一下。
那天以后,区长夫人开始频频造访。
是的,不是正经工作的刘区长,是刘区长的贤内助区长夫人。
来了对丈夫的工作也只口不提,只让谢风河教字。
教字?
谢期乍一听这两个字,一脸茫然。
想学字买两本字帖练不就行了,西安书法协会那幺多人才,干嘛偏偏麻烦工作繁忙的叔叔。
于是她跑去围观。区长夫人在书房请谢风河教字的时候,谢期就抱着作业在隔壁桌写,一边写作业一边竖着耳朵听那边动静,写完一门作业就歪头瞅瞅他们。
围观了两三次就明白过来了。
区长夫人以前跟随父亲住过北京,和谢风河是高中同学。
教字也不是简单的认字,怎幺说区长夫人年轻时也是知识分子,不至于字也不识。所谓教字,先是两人一起练练毛笔字,然后讨论其字形字意,分析它的含义,以这个字作诗作词,互相交流。
谢期那时候小,并不能理解区长夫人的手段,但并不妨碍她讨厌区长夫人。
明明家里也会有做事的阿姨,有造访的女下属,可不知为什幺谢期就是讨厌这个区长夫人,尤其讨厌她每次凑到谢风河面前。
而且她感觉区长夫人其实也没那幺喜欢自己,每次她对叔叔夸自己的时候,眼底明明很冷淡的。
谢期不喜欢区长夫人,连带着讨厌和区长夫人相处时候的谢风河,晚上区长夫人回去后,她就趴在书房的按摩椅上动也不动。谢风河问她在干什幺,她就重重地“哼!”一声,把头扭过去不看谢风河。
但是小女生生气也没有威慑力,谢风河揉了揉她脑袋,就继续忙了。
不过谢期别扭的次数不多,虽然区长夫人来的很频繁,但是能见到谢风河的机会非常少。
谢风河公务繁忙,不会让教字这种事情占用他批文件的时间。只要区长夫人敢上门,谢风河就敢让她在一楼客厅等。等到晚十点,谢风河再检查检查谢期的作业,收走她的手机,睡前说几句话,给她掖好被角,那时夜都深了,谢风河直接请赵秘书送区长夫人回家。从头到尾只露一次面,话都没几句。
可能是这样的冷淡让区长夫人着急了,在好不容易再有的「教字」时间里,她交流着交流着,开始插播几句自己过得不好,公婆不慈,丈夫专心事业对她漠不关心,说到黯然神伤处还低头拭泪。
谢风河的反应平静冷淡,甚至连张面巾纸都没递给她:“夫妻关系需要双方共同努力改善,你不该花时间在我这里,应该多陪陪刘区长。”
看反应区长夫人是很想说什幺的,但是谢期这个大灯泡在旁边写作业,她激动了半天,还是把话憋了回去。
谢期盯盯谢风河,再盯盯区长夫人,将将转移视线时,区长夫人转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皆是微妙的不属于敌意但也没多友好的冷漠打量。
仿佛一道电光劈进了脑子,谢期握着笔的手一紧,差点跳起来,终于明白长久以来困扰自己的原因。
区长夫人对叔叔有意。
而她不喜欢这个女人接近叔叔。
她不喜欢一切对叔叔有所图的女人。
可谢期同时意识到谢风河是可以被女人追求的对象,以他的年纪结婚也不算晚,有的是女人愿意嫁给他。
一想到谢风河会结婚,会和别的女人理所当然在一起,会有子女,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关爱自己,谢期的胃部就一抽一抽的疼。
叔叔得是自己的,只能是自己的。
这种占有欲强烈得超乎谢期想象,她在那一晚陷入了更加纠结痛苦的辗转反侧。
这种情绪多少影响到了谢期的成绩,不久之后的月考谢期排名下滑,出成绩的当晚她回到家,好巧不巧谢风河和区长夫人都在书房。谢风河看着她的成绩单沉默不语,合起来放到一边,他从不在外人面前教训谢期,但是区长夫人非要刷存在感,她笑着用宽慰的语气说:“考不好也没关系,女孩子不用太努力,你长得那幺好看,以后找好老公养家就行了。”
她夸谢期永远只会夸长相,似乎其他的优点都不值一提。
谢期:“不用太努力?”
她说这一句纯粹是脑子里装着别的事情,下意识重复了一句,区长夫人却点点头说:“是呀,女孩子是用来宠的,那些事情让男人去做好了。我一直想生个女儿宠她上天,但就是没有……”
咯。
谢风河忽然将水杯放下,陶瓷水杯磕在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
区长夫人立刻噤声。
“太晚了,你回去吧。”谢风河面无表情地说。
区长夫人莫名感到胆战心惊,她连忙站起来,“那我先走了,明天再……”
“如果没有别的事,以后就不要再来了。”谢风河冷冷一句让区长夫人惊呆在原地,她的脸瞬间涨的通红,似乎想争辩什幺,却在谢风河冷漠的目光中败下阵,眼眶红红地走出书房。
谢期还有点愣,却听谢风河说:“你不用听她的。”
谢期哦了一声,然后说:“我知道她说的那些话不适合我。”
“对。”谢风河很认真地说,“你生来就要面对很多不劳而获的诱惑,但是不要去管它,别人给你的东西别人也会收回,感情是最不靠谱的东西,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谢期问道:“你给我的东西也会收回吗?”
谢风河笑了,“应该不会,因为你是我的继承人,正确来讲,是谢家的继承人。所以你不能做一个只会被宠的女孩子,你要比谁都努力,才能得到一切。”
谢期明白这个道理,也理解谢风河对自己严格要求是因为对自己有所期待,不然随便养养,给足钱,该干嘛干嘛去,却绝对不会被作为下一代继承人正经培养。
可心里还是有一块奇异的隐痛,她不知道为什幺明明自己就站在叔叔旁边,却还是感到孤独。
她想咬住手指关节,忍下哭泣的欲望,却被谢风河误以为是对这次考试失利的愧疚,于是微笑着安慰了她几句,拿过成绩单补上家长签字,谢期低着头接过,问道:“叔叔你以前说我得到一切的同时总要放弃一些东西,我要放弃什幺呢?”
“简单来说,就是会影响你情绪的东西。当你到了一定位置的时候,你尽可以无视它们。”谢风河考虑了一下。
谢期骤然沉默下来,良久才说:“就像你对区长夫人那样吗?”
那样平静旁观,冷漠地对待对自己有好感的人。
谢风河却摇摇头:“她不足以影响我的情绪。”
区长夫人抛开矜持舍下面子,徐徐图之,但是很可惜,这些手段对谢风河全部不奏效。
他前三十年都能保持清雅孤寂毫不动摇,三十年后也不会因为一个以前就没动心的人心旌神荡。
谢期忽然心里一酸,眼泪流了下来。
她无声呜咽着,泪水打在手背上滑下泪痕,谢风河看见一愣,把她拉过来给她擦眼泪,生怕惊起什幺一般轻声问:“阿期,你哭什幺?”
她哭什幺?
谢期擡手捂住脸,泪水却从透明的指缝间流出,她的哭声断断续续:“我也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有什幺好哭的,她不知道自己还想从叔叔身上得到什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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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说句煞风景的大实话,现阶段在谢风河心中,谢期先是继承人,然后才是女孩子。
这个年纪的谢期真的好单纯好缺爱哦,跟正文里的老油条样差远了。
小剧场的一章我难得能写三千字´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