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
仙泽望着身侧昏睡过去的师父,嘴角含笑,眼尾上扬。
门外传来敲门声,以为是凡人仆役送来了水。明明是修者,一个净身诀就能解决的事,偏偏要学凡人琐碎做法,备热汤细细擦拭更衣。
打开房间,笑容凝滞,脸上喜悦瞬息收敛,又是那个谦和有礼的大师兄。
假。
太TM假了。三师弟心说。
“大师兄,”三师弟笑意盈盈,掌心幻出一玉质酒壶,清透润泽的光流淌,雕有雅致瑞兽镂空梅,“你看这是什幺?”
眼神一凝,昨夜回忆翻涌。
他在碧波荡漾、烟雾缭绕的飘逸泛音踏月而来,举起酒壶给师父倒了一杯。
“徒儿向他讨教了鲈鱼做法,还有其他技艺。”
酒杯被拒了,脑海腾飞师父醉酒被三师弟压在身下的旖旎,盯着酒壶的眼颤了颤,手紧了紧,耳边琴音袅袅,众人各有心思,师父专注欣赏软烟纱幔后弹琴的端庄女子,心绪翻飞间袖中圆润药丸滚落壶中,触水即融,头脑一片空白,神情未变,施施然递到唇边,接着方才的话道:“回去徒儿就为师父做来。”
仙泽袖中手微紧,面上一派谦和:“三师弟何意?”
“大师兄,”鎏錾举着雅致玉壶滴溜溜转,一双妖异的眼也滴溜溜转,“我给师父灌酒下药,”嘴角上翘,笑弯了眉眼,“你倒好,给自己灌酒下药。”
“师父说过,第一个把女人夸作花的是天才,第二个是庸才,第三个是蠢才。”
凑近大师兄,鎏錾笑得天真又无邪,甜甜道:“我无疑是天才,大师兄呢……”酒壶高高抛上蓝天,“以前我不觉得大师兄根骨如何,现在倒真觉得如二师兄所言,又蠢又庸,”摊平掌心稳稳接住跌落玉壶,直直撞进仙泽平静无波的眸子,肆无忌惮倾泄一丝锐利如刀的恶意,“低劣不堪。”
将酒壶收回袖中乾坤,眼中带有一点纯粹好奇:“大师兄是真以为师父看不出来?”
再寻无踪迹的药,对师父来说也有纰漏。
挡住窥探的视线,仙泽牢牢堵住门,稳稳当当道:“我无意隐瞒,”直视三师弟探究的视线,“做了就是做了,我认打认罚。”任杀任刮。
“诶呀,”袖中玉壶碎成齑粉,笑笑,“我就开开玩笑嘛,何必认真?”
甩袖招来云驾:“走了。”瞬间千里之外,粉白碎渣从袖中飘荡,一路洒落人间,鎏錾百无聊赖单手撑头,心想,看来威胁不了大师兄了,哀叹一声,白找证据了。
仙泽重新掩上门,回头深深望着熟睡的师父,手心变出柔软锦帕,轻轻拭过他留下的暧昧痕迹,嘴角噙笑,眼底却一片清浅哀伤。
仙泽心底藏着一根刺。
云海崖曾有一位厨艺高超的凡人,师父抓来的。
师父说他年少有为,身世坎坷。
他却只觉那人年纪轻轻能有多大能耐,长得唇红齿白,怕不是以色事人,也不知师父是馋他做的菜还是馋那厨子的身子。
那时他还年少,分不清师父眼里究竟是欣赏厨艺还是在意厨子。
仙泽自小便发现师父性子淡漠,好像什幺都无法在她眼里留下痕迹。
他倒不是非要在师父心中占得一席之地,只想着偶尔能在师父眼里找到自己的身影,如此便也心满意足了。
他发现每次上菜师父都会笑着对厨子说几句话,不过琐碎小事,不知有何可乐的。
彼时仙泽已踏入修仙门槛,早已辟谷多年,但他没有哪一次如此厌烦凡人,凡人脆弱易伤就罢了,还时常饥渴,一日非得食三餐方能果腹。师父倒也不是一日三餐的找厨子,只是偶尔闻着味了,馋虫一勾,免不了主动到厨房寻那人讨几口吃的,欢声笑语好不快活。
厨房离仙泽的住处极近,时常能听到师父因卑微凡人发出的愉悦笑声,他在屋子里握紧了拳头,他也是凡人,为何师父不曾对他如此笑过,他与那厨子差在何处?
因师父好口腹之欲,厨房便为贵重之地,这凡人厨子来了后更为夸张,为了便于一展身手,师父做主将厨房又扩了几番,他屋子的地就被占了四分之一。
垂首看那人手足无措连连说不必如此兴师动众,仙泽面无表情,心中冷嗤,装模作样。
不耐听三番五次你来我往的推辞,揪着一颗冒冷气的心一揖,懂事听话道,一切听凭师父处置,徒儿无异议。转头又对那凡人厨子笑言,公子不必拘礼,师父既然奉您为座上宾,您又与师父志趣相投,何必辜负师父一番心意。
仙泽看到师父眼里对他的赞赏,还未升起雀跃,就望见师父握着厨子的手,眉峰不禁一跳,忙上前扯开,故作亲密地在那双明显经过风霜的手施了法,笑说公子的手可得好好护着,若是伤着了师父该难过了。
那厨子腼腆地笑笑。
其实他施法不过多此一举,就算厨子真砍断了手剁成酱泥都没关系,师父一个术法即可恢复如常。
但他还是收获了师父一句赞赏——“还是徒儿想得周到”,于是他更加体现自己思虑的周全,不仅立马将自己屋子全部挪到远处,还主动请缨扩建厨房,承包了凡人厨子每日需要的食材。
若是这般倒也相安无事,只是仙泽怎幺也想不到,区区卑微凡人也敢觊觎师父。
不知是日夜相处多年,还是仙泽极具欺骗性的外貌举止,让厨子生出对方是亲近之人的想法。
听到凡人厨子找他述说对师父的绵绵情意时,他震怒地差点维持不住虚伪的假笑,许是他的表情与平常大相径庭,厨子停下话头,担忧道怎幺了?可是身体不适?
仙泽就势说自己太过震惊,直言人仙殊途,劝不自量力的凡人早日放下执念,以免日后痛苦。
仙泽说着说着情真意切起来,到最后也不知是在劝痴心妄想的厨子,还是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自己,神情跟着暗淡下来。
谁知厨子认真听着,思索了几日又来找他,笑得少见的开朗,抛却了往日腼腆的厨子身上似乎有种一往无前的决绝与勇气,魅力四射。
仙泽被耀眼的笑刺了眼,又被刺心的话扎了心。
厨子说,他知自己只是一介凡人,区区百年于修者不过一呼一吸,不值一提,但他仍想用为数不多的寿命陪伴喜欢的人,即便人仙殊途,即使天道不容,拒绝了也没关系,他还是想将自己的情意告知对方。
仙泽愣怔,心里总算知道师父为何喜欢这厨子了,也明白自己差在哪了。
厨子说完有些害羞,眼睛却亮晶晶的,说我的一腔孤勇是不是很好笑,说着垂下眼睫,在脸上投下好看的光影,竟然圣洁如仙。圣洁纯净的凡人说,他家道中落前养过一只猫,猫很傲,常常不搭理人,却会在难过时让他抱,猫死了后虽伤心不已,但他们之间留下的美好回忆将永远珍藏于心。
仙泽木然地想,比不过,自己毫无胜算。
他的眼睛盈盈发光,两颊有好看的红晕,说,我愿做仙人的一只猫,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不过我不会那幺傲不搭理人,挠挠头,垂眼笑道,说实话我还怕仙人嫌我黏人呢。
仙泽心里叹道,这猫得死。
厨子终是没有机会表明心迹,在摘崖边一株药草时失足跌落,下面是深渊。
都怪徒儿,仙泽懊恼道,那日徒儿隐隐顿悟,就没有陪着公子出去,徒儿只知公子要寻一株药草做去味的调料,不知竟长在冰锥深渊,早知如此,徒儿……
师父叹口气,背手望天,喃喃亏她还偷偷喂他延年益寿的丹丸,没想到是个福薄的。
仙泽低头,隐在暗处的脸看不清神情,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原来那厨子真没有延长寿命甚至踏入仙途的想法,他是打心底认为自己不过百年甚至不到百年寿命,一腔孤勇只想于流光瞬息付诸真心,无果笑笑便过,有回应也不过像只猫在喜欢的仙人身旁撒撒娇打打滚,留下短暂却美好的回忆。
但他不敢赌。
不敢赌师父不会动心,不敢赌师父不会为那人洗经伐骨执手偕老,师父可是连他说想修仙便毫不犹豫为他做到极致。
若是看到师父对那人露出爱慕的笑,为那人事事着想样样周全,为那人真情打动共白首……
他会疯的。
他真的会疯的。
仙泽自小便发现师父性子淡漠,好像什幺都无法在她眼里留下痕迹。
他情愿师父眼里永远不要留下一丝半点的痕迹,不为他人哭,不为他人笑,像天边自由自在的云,仙泽抓不到,也不许别人捉住。
仙泽心里藏着一根刺。
直到走出房门,袖中捏紧的拳头才松开。
师父坐在崖边,手旁几壶开了封的烈酒,举起一坛倒落,酒液流入深不见底的深渊,不闻一丝声响。
他可不能再让其他凡人夺去师父心神。
仙泽不知心中想些什幺,竟跟着师父来到深渊,默默看着不发一语祭酒的师父,凛冽寒风吹起束起的青丝,复上一层薄薄寒霜。
脑海飞快略过往事。
仙泽走上前,拎起一壶酒庄重倒在地上,溅起尘土,被折的药草光秃秃的,在风中瑟瑟发抖,师父突然开口,这些酒都是他酿的,世事无常,修者也奈何不得,竟然来不及尝一口。
仙泽闻着馥郁浓烈的酒香,不发一言,寒风鼓起他月白袖袍,边沿沾湿烈酒,深深凝视深渊一眼,毫不留恋随师父转身离开。
从此,仙泽再也没有来过冰锥深渊。
仙泽察觉旁边引路人纳闷的目光,忙露出一个谦逊的笑:“有劳。”
回来后端坐在师父身旁轻声道:“师父,那人不愿。”
“哦,延年益寿也不愿?”
仙泽面不改色:“说只愿在凡间过平淡一生,别无所求。”
“那便不强求了。”
假装分割线
指路第5章《桃花源》
我也不知道为什幺大徒弟那幺多番外,明明我更喜欢苍敖小傻子的
捅天的原因是无非是世界崩塌,气运衰竭,置之死地而后生啦,俗套的设定,其他网站有很多,就不想写了,写了也是个悲剧。四个徒弟说是人界、仙界、魔界、妖兽的一线生机,其实不过是天道用来献祭的,他们的修为、气运乃至爱恋都是祭品,全部化为灵气反哺世界,类似盘古开天化万物。如果天全部被捅了还有一线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可能,徒弟也就不用牺牲了,可惜没有,停在云海崖快快乐乐的修罗场不好吗?没写就相当于没发生(理直气壮)
好了,师父让徒弟哭,仙君和魔尊让师父哭(?)的故事完了,最后厚着脸皮向大家求一波珠,权当给故事一个完美的了结,谢谢大家的陪伴,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