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原雪奈只跟一个人讲过自己的故事。
在塔克尼克山的时候,同住的女孩们想尽办法逗她说话。
“跟我们讲讲你的故事吧,栗原。”
她每天听她们的故事,早餐祝祷仪式上听,做手工时听,活动时听,临睡前听。
快听吐了。
她们吐出黑色记忆,把腐烂的内脏翻到外边,让她们闻起来腥臭无比。
栗原不喜欢这种气味,她太熟悉这种气味。
要怎幺说起她的故事呢?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内心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填满钉子,碎玻璃,岩石、木棍、带血的卫生巾。
比她们任何一个人都腥臭得多。
她跟YOYO一样,也是个混血儿。
出生在贫穷、暴力,犯罪率全美第一的东圣路易斯,在拖车和烂尾楼里辗转长大。
爸爸是个脸色蜡黄的小个子日本人,却学了一副美国做派,喝红白色的罐装啤酒,穿脏兮兮的T恤,胸前印着黄色脏话。
清醒时喜欢坐在破沙发里看电视,笑的样子很奇怪,像内部充斥着巨大的气流,马上要爆裂。
她经常祈祷他再用力点,爆炸掉,把心肝脾肺肾里面的毒品炸干净,变回她五岁以前的爸爸。
可惜大部分时间,他不是吸毒吸得神志不清,就是被人打得昏迷不醒。
8岁那年的平安夜,他死了,死因是吸毒过量。
妈妈不知去向,她跟尸体待了两天。
从此她恨透了圣诞节。
妈妈带着她搬到了底特律,找了新男友。
那人也是个瘾君子,有一辆破旧的拖车,是他精心打造的玩具箱。
于是,她各种伤害都经历了过:烟烫、鞭打、剃刀、火烧、性虐。
直到现在,拖车里的一切,依然历历在目。
布满污垢的车窗,密不透风的空间,尘埃飞扬,空气中弥漫着汽油味、烂苹果味、男人的体臭味。
她用力捶打玻璃,尖叫:“妈妈,妈妈,妈妈。”
妈妈的新男友臭烘烘的大手扼住她的喉咙,把所有长条形状的物体往她的身体深处捅啊,搅啊,试了个遍。
她听见了自己体内心脏破裂的声音。
仿佛被一辆大车来回碾压,骨头慢慢被碾成了碎末。
妈妈不会来,没有人会来,大脑一片空白,刚开始她怕死,到最后,只希望快点死。
他折腾尽兴,留下奄奄一息的她在车内,天色转暗,寒意钻入车内,她哭到无法呼吸。
后来,在街头流浪的时候,常见到小孩子哭泣,她们因为累了哭泣,因为饿了哭泣,因为找不到爸爸妈妈哭泣,因为心愿无法得偿哭泣,但都不像拖车内的她那样,带着深深的绝望哭泣。
那几年堪比人间炼狱,除了精神和身体上的疼痛,更可怕的是饥饿。
她第一次杀人就是因为饥饿,当时她13岁。
饿了两天,翻了一个小时垃圾桶,终于翻出一块能吃的牛排,她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一个流浪汉一把抢过去,她一点也没犹豫,甚至怕弄脏衣服,还把自己脱得光溜溜的。
然后,她用手里的短刀割破了那人的喉咙。
鲜血迸溅到嘴里,她伸出舌尖舔了舔,腥咸中带着一丝甜意,原来人血味道还不错,比猪血、鸡血、狗血好多了。
她杀死的第二个人,是妈妈的男友。
她做了周详的计划,先用慢性毒药,令他失去了反抗能力,折磨了他半个月,然后把他一把火烧了。
他临死前诅咒她:“你永远无法摆脱过去的伤痛,无论走到哪里,你永远都是那个穷得买不起卫生巾的女孩,永远是母牛、婊子的女儿,过去会像你的幻觉肢体一样,永远跟随你,没有人爱你,没有人!”
她不以为意,她不怕过去,不怕没人爱。
她只要活着就行。
Reid家里的客房干净整洁,床边放着茉莉干花香苞,气味清新。
床单是柔若无物的真丝材质,微凉,像微风划过手背的触感。
栗原雪奈经常思考,跟YOYO的相识到底是宿命还是人为?她愿意相信是宿命。
五个月以前,YOYO偷了飞车帮组织黑色活塞的可卡因,15公斤,市值90万美元。
黑色活塞老大杰夫·派克在道上发布50万美金悬赏令。
栗原作为业内有名的赏金猎人自然不会放过赚钱的机会。
她没有直接下手,暗中跟踪、观察了YOYO一段时间,她从不会贸然下手,这是她一直以来的行事作风。
每个人都有弱点,YOYO也不例外。
一个星期内,栗原帮YOYO料理了十五个企图抓她的散打高手。
她看中的目标,怎幺能让别人抢先呢?
栗原很快找到YOYO的弱点:她那莫名其妙的恐惧,和同情身边任何人的本事,就是她最大的破绽。
YOYO有一帮街头朋友,全是小女孩,最大的12岁,最小的五岁。
她租了一层楼,用来安置、照顾她们。
在饥饿到恨不得把身上的皮肉撕扯下来充饥的时光里,栗原总是想象能遇到一个善良亲切的阿姨,接她过去同住。
不用再挨冻,不用再挨饿,会有干净的房间,柔软的毛巾,阳光晒过的床单,散发着香薰气味的厕所,喷洒热水的水龙头和香气四溢的厨房。
她靠这样的想象滋养自己。
只是,太阳落下又升起,哭声散落又响起,她始终没等到。
看到YOYO为那些孩子们做的一切,她心里五味杂陈。
命运让她的幻梦破灭,又让她见证她的幻梦在别人身上实现的情景,何其残忍?
为什幺不能是我?
看到YOYO和Reid恩爱缠绵,她也是同样的想法:为什幺不能是我?
她从床上坐起来,打开电脑,联结,终于看到了想要看到的画面。
她在心里冷笑,天才Spencer Reid竟然没发现装在他房间里的针孔摄像头?
好人最容易骗,她早知道。
那枚硬币大小的东西,揭开了他们隐私的秘密。
他们还没开始做爱,只是在静静地凝视彼此,用眼神代替炽热的亲吻。
栗原第一次知道,原来亲吻不需要嘴唇,最高的快感不需要肢体接触。
她也睡过不少人,但从没有人用那种眼神看过她。
YOYO一边说着什幺,一边用手轻抚Reid的五官轮廓,细致、缓慢、温柔。
栗原从未发现过自己的身体能够如此敏感,甚至能真切地感受到被触摸的快感在血液里冲刺,涌过额头,眼睛,睫毛,鼻梁,嘴唇,向下,进入脊髓,心脏,阴道,脚趾尖。
YOYO的指尖滑过Reid的手掌心。
栗原的手心泛起更深的瘙痒感。
YOYO的手指像个舞者,在Reid身体上跳起舞蹈,是炙热的弗拉明戈,是优美的华尔兹,是虔诚的宗教祭祀舞蹈,是冰上芭蕾。
栗原的阴道曾被锥子、茄子、螺丝刀等等旁人难以想象的尖利东西刺穿过,但从没有被这样的手指爱抚过。
那雪白鲜嫩的指尖遍撒火种,火苗烧到栗原眼睛里。
耳边听到海浪的声音,一阵阵陌生的,酥麻的感觉从两腿之间涌出来。
原来根本不用触摸,那五根手指就能为一个人带来高潮。
人生第一次高潮。
她闭目休息片刻,再看屏幕,YOYO已经被Reid剥光,压在身下。
他吻着YOYO,她身上的伤疤,每一寸皮肤,每一根头发。
他们激烈交欢,时而像人,时而像神,时而像兽。
栗原点上摩尔香烟,随手拿过床头的水杯放烟灰。
思绪再次漂浮到和YOYO的第一次正面交锋上。
为了得到50万赏金,她抓了YOYO收留的女孩——12岁的凯瑟琳,交给杰夫,等着YOYO上门。
果然,当天下午,YOYO单枪匹马骑着摩托车冲进了杰夫的地下酒吧。
栗原觉得为了别人,自投罗网的YOYO愚蠢至极。
愚蠢的人还有杰夫,这个四十岁的秃顶男人,看似一脸忠厚,实则出尔反尔,用5万美金就想打发她。
栗原没走,她倒想看看这个女人有什幺本事敢单枪匹马闯到黑帮巢穴。
结果,YOYO第一句话就让她失望了。
“对不起,”YOYO取下口罩,把长发捋到一边肩膀,眼圈泛红,委屈巴巴看着杰夫,“我不是故意偷你的可卡因,你能不能原谅我一次?”
杰夫没反应,嘴巴,眼睛瞪得快飞出来。
手下安东尼推了杰夫两下,他如梦初醒:“原谅?那可是90万美金。”
YOYO冲他一笑,抛了个媚眼:“难道我不值90万吗?”
杰夫倒吸一口冷气:“太值了,900万也值。”
“那,你把凯瑟琳放了好吗?她还是个孩子,而且她是缓释犯,脚上有定位器,如果不及时跟警察报到,警察找到这里,你也会有麻烦。”
杰夫有些犹豫。
“杰夫,不要相信她。”安东尼试图劝阻色迷心窍的老大。
栗原冷冷地看她表演,以为她有多大本事呢,原来还是美人计。
YOYO语气放软,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硕大的钻石递给杰夫:“这枚钻石,至少值200万,再加上我这个人,你觉得够补偿你吗?”
杰夫欣喜若狂,不顾安东尼的阻拦,放了凯瑟琳。
等凯瑟琳报过平安,YOYO不耐烦装了,对准想和她亲热的杰夫就是一脚,踹得他骨碌碌滚了半米远。
“臭婊子,我先奸了你,再让兄弟们都来享用你。”
YOYO往酒吧的桌子上一坐,哼起了英国童谣《唱一首六便士之歌》:“唱一首六便士之歌,袋子里装满黑麦;二十四只黑画眉,被放在派里面烤!当派被剥开,画眉开始唱歌;那可不是放在国王桌前,十分可口的一餐吗?国王在帐房数钱;王后在客厅吃蜂蜜面包。女仆在花园晒衣;一只黑画眉飞来,啄走了她的鼻子。”
唱完,冲杰夫一笑:“小杰夫,想不想妈妈?不打个电话问妈妈是不是平安吗?”
YOYO话说得娇嗲,笑得阴森:“轮奸我?好啊,我正好失恋缺男人操呢。不过,你们这些小针头,加一起都满足不了我,别脏了我的眼睛。”
“安东尼,废了她的腿。”
YOYO打量安东尼,盯着他浓密的鼻毛研究了半分钟。
眼神中带着惋惜:“安东尼,海军特战队的精英,沦落到为自己仇人卖命,真可惜。”
“什幺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