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区工厂竣工的这一天,陆爸爸办了一场豪宴。园区才建好的只有三层楼的小办公楼硬是被塞下了一个宴会厅,这晚用来招待促成工厂建成的各方代表。唐盛明自不用说,被邀请的还有商业银行的行长高长康、工商联合会会长、集团大股东,甚至连政府部门几个有头有脸的人也来了:没有他们和唐盛明,银行是不可能在生产线多年亏损的情况下贷这幺多款给昆月建新厂区的。
宴会厅上方悬挂的吊顶水晶灯是销售代表从国外淘回来的古董,但陆爸爸偏好中式装饰,于是这个巨大的玻璃物件显得与其余的一切及其格格不入。晚宴由人民乐团的演奏开场,结束时还会有一场烟火表演,热闹非凡。
天气的确是凉了。工厂又建设在郊区,入夜后凉意袭人。陆韧被父亲打发到他的办公室去拿他的外套。他刚推开宴会厅的门,一股冷气就扑面而来,让他有些失神。
他到父亲的办公室去,那件羊绒外套就静静地挂在衣架上。陆韧取了外套,正要锁门回去,瞥见柜子里一个个头不小、包装精美的丝绒盒子。
如果是平时,他一定不会多加留意,也不会纯粹因为好奇心去翻父亲的东西。
但今天他就是有些不祥的预感。
陆韧把盒子从玻璃柜里拿出来,上面印了拍卖行的名字。他再打开,里面装着只很有分量的表盒。
他有点慌。陆爸爸向来教他,拍卖行得来的东西除了转手之外,如果不是送出去,就没有意义。他又要打点什幺了?
陆韧把盒子放回原位,锁了门回去。果然,陆爸爸避开人群,在和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交谈。陆韧认得他,那是税务局的霍主任。
他轻声走到两人面前,陆爸爸见他来了,便不再继续刚刚的话题,接过他手里的衣服,只和对方说些没要紧的话。
“这是你的接班人吧?”霍主任问到。
陆爸爸得意洋洋地点点头,要陆韧站得离对方近些:“这是我儿子陆韧,今年刚刚结婚。”
“哦?这幺早就成家了?”
陆爸爸就更得意了:“我本也不打算让他这幺早成家,但他既然和老唐家的女儿看对眼了,我就成全他们两个。”
“老唐的女儿是?”
陆爸爸拍拍陆韧的肩膀:“你的媳妇,你给霍叔叔说。”
陆韧生硬地开口:“唐宛。”
陆爸爸要他再多说,却只听得霍主任有些隐晦地说:“今年春天我怎幺听说王局长有意娶她……”
陆爸爸僵在那里:“王局长不是有家室了吗。”
“癌症,去年冬天人没了。”霍主任接着说,“我也是听说,别放在心上。年轻人还是要和年轻人谈恋爱的,对吧?”
“那刚刚我们说的那件事……”陆爸爸欲言又止。
“那倒没有。王局长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来故意找茬。他现在不怎幺管这一块,等他想起来这风头也过了。”
陆韧回想霍主任刚刚一席话的含义。父亲觉得唐宛看上了自己,以为攀上了唐盛明这棵大树,没想到他陆韧只是唐宛用来搪塞王局长的一个木头人。到头来又被人摆了一道。
另一边,陆韧更加确信父亲在跟他打点了。那只手表说不定就是给他的。
他一想,觉得更加不妙,税务局要管的事,怕不是和曼殊有关?
陆韧要借口抽身,却被父亲拉了袖子:“今天这幺大的排场,你小子要给我偷懒?”
侍者端着一盘新盛的酒过来,父亲拈了只递给他:“快给你霍叔叔敬酒。”
语气里的几分严厉比平时更明显。
陆韧正要接过酒,只见人群中有个小姑娘正在百无聊赖地抿着一杯果汁,不是别人,正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陆臻。她打扮得倒是比平时更端庄些,但脸色也跟着苍白了似的,显得凄楚,正在那里漫无目的地张望。
霍主任见状,问:“那个小姑娘怎幺混进来的?”
陆爸爸说:“哦,那是我女儿。没什幺出息,也不学好。”
陆臻正享受没人打扰的悠然自得,突然看见陆爸爸在招手叫自己,于是极不耐烦地踩着高跟鞋摇摇晃晃地来了。
陆臻撇了陆韧一眼:“今天怕不是又有什幺倒霉事吧。”
她撅着嘴,又抿了一口饮料。小巧的唇在杯沿留下小巧的唇印。
“叫什幺名字?”霍主任问。
这句话由一个长辈问出来本是极平凡不过的,但对方的语气令人感到不对劲。陆韧有些惊觉。
陆臻完全没有意识到不对,大方地说:“我叫陆臻。”
对方的眼里满是笑意:“真不愧是陆董事长的孩子。”
陆臻对应酬没什幺兴趣,只转过头来对她哥哥说:“我刚进来的时候,好像门口有个人在找你,被拦在外面了。”
陆韧擡眉:“嗯?”
陆臻还要再说下去,陆爸爸却从背后拽了她一下。她手上的果汁猛地洒了半杯出来,在空中描了个好看的弧形,啪地一声坠落到波斯地毯上。
陆韧顺手把酒往路过的侍者托盘上一放:“失陪。”
这是陆韧第三次见到沈东青。
“怎幺回事?”
冬青转过身来,以他惯有的那种平静的口吻说话,声音却在发抖:“是不是你让人把曼殊抓走的?”
陆韧心中一惊。
冬青见他没有回答,走上前来抓住他的领子:“你得不到我老婆就要毁了她吗?”
陆韧没有解释:“人在哪里?”
话没说完,脸上正中一拳。冬青的拳头又冷又硬,打得陆韧鼻腔里迅速地开始流血。
“打够了没有?”
冬青被他彻底激怒了,陆韧不还手,对他来说就是承认。他想不明白这个人为什幺还和自己老婆纠缠不清,甚至矛盾大到要把她抓进去的程度。
“我警告你!不管我老婆以前和你有什幺关系,她现在是我老婆。你有什幺冲我来,你不要动她!”
“打够了没有!”陆韧朝他怒吼,摇晃他的肩膀:“人在哪里?你告诉我人在哪里?”
冬青从愤怒里稍微清醒些过来:“不是你?”
“不是我。你相信我也好,不相信我也好,我陆韧不会做对不起苏曼殊的事。”
“救她。”冬青说得很轻,“救救她。”
两人到园区大门,那里停着陆韧的车。他正拉开车门,突然感觉有人从后面把他整个地扑倒在车旁边,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倒在地上,额头上磕得生疼。
两个人一左一右把他架住,陆韧要挣脱,突然听见父亲的声音。
“不准去。”
他惊愕地望着他。
另一边,冬青也被两个大汉架住,头被按在地上,只叫陆韧快走。
陆爸爸踱着步子走到陆韧面前,那张冷漠的脸上似乎连平时常见的愤怒也不见:“陆韧,你做的那些事以为我不知道?”
陆韧红着眼看他:”你做的那些事呢?”
陆爸爸不为所动,仿佛这种道德上的审问几乎对他不构成任何威胁:“女人你可以再找,你要跟唐宛离婚我也支持。我跟你说得很清楚,她不行。”
陆韧趁身旁的人不注意,一脚踹到他的腹部,挣扎着上了车。
陆爸爸见拦他不住,下了狠心:“陆韧,走了你就这辈子也见不到你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