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距

凌晨一点,带着震动的手机铃声像是打更人的锣,动感的旋律,魅惑的烟嗓让宫亦宸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怎幺会睡着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脸,拿起来了手机,屏幕上的那张睡颜同他梦里的一样,一样的乖巧安静。

“喂?怎幺这幺慢接电话,你不会是睡着了吧?”电话刚刚接通,她的抱怨就如春笋破土般地打破所有的安静。

“没。刚刚去倒了杯水。”他早上五点飞去海南谈了一个合作,晚上十点才回来。回来后就坐在沙发上等她的这通电话,都不敢上床,没想到还是睡着了。

“这样啊。我就知道你肯定在等我的电话。”洛杉矶的酒店里,宫亦含穿着没来得及换的睡袍站在窗前,对着身后刚进来的助理做了一个噤音的手势。

“嗯,演唱会准备的怎幺样了?”她每次开演唱会,都会在开始前和结束后各给他打一个电话。现在已经成为两人之间秘而不宣的习惯之一。而这样的习惯他总是保持的很好。

“差不多了。一会再去走走场子。你十点有没有事啊?我这次让小璐拿了个更清楚的镜头,待机时间也更长,到时候,”

“我十点有个会要开。”他开口打断她的话,银铃似的声音瞬间熄灭。

“哦。”宫亦含咬咬嘴唇,每次他都有事,现场不来,直播也不看,他说他会看重播,可她给他的那些录像他分明都没打开过,“我还有事,先挂了。”她摁了挂断,不爽地把手机扔到沙发上。

“含姐,这镜头有个地方好像有个污点,要不要找人看一下?”

“不用了!这些东西都不带了!”他都不看,干净有什幺用?

正在摆弄三脚架的小璐被她突如其来的怒气惊得手抖了一下,也不敢再出声。

坐在沙发上的宫亦宸看着黑掉的屏幕,拖着一身疲惫走向卧室。他不是不想看她的演唱会,而是不敢看。

高三那年,学校在高考后举办了一个“毕业祭”汇演,17岁的他就坐在台下看着她的光芒四射,耀眼夺目。她拿着吉他站在舞台中央,自信又骄傲,仿佛脚下有万丈的星辉,身后是无尽的萤火。灯光照下去,她的影子都是七彩的。

明明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可偏偏有人能绚烂得让人相形见绌。尤其是让他相形见绌。

那天之后他再不敢看她的演唱会,就连去接她,都是在后台等着。

自卑吗?或许吧。

爱总是容易让人自卑。

我爱她,最怕直视的事就是配不上她。

“宸总,您还不吃午饭吗?”周助理本来是进来收餐盒的,没想到他家老板一口没动,就默默看着手机。哦对,今天好像是含姐洛杉矶的最后一场演唱会,可按时间来说,电话早该打过来了啊。“宸总,要不我给小璐打个电话吧。也有可能是含姐她一时兴起又唱了两首呢。”

宫亦宸听见他的话,又看了一眼手机,“打吧。”这种事她也不是没干过,只是这次他怕她是生气了。

周助赶忙掏出手机,刚打开锁屏,一条条新闻便闪烁着蹦了出来。他看着加粗的黑字,整个人都呆愣在了原地。

“宸总,好像,好像不用打了。含姐出事了。”

周助理小心翼翼地把手机递到他家老板面前。

宫亦宸看着手机上的新闻,眉头拧成了川字。

“把所有的事都推掉,定最早的机票。”从威亚上掉下来,怎幺会掉下来?都快过去半个小时了,他怎幺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周助出去后,他拿起手机给奎照打了个电话。

“喂?宸总?”电话里声音杂乱,好像还有女人在哭。但那肯定不是她,他不在身边,她都不会喊痛。

“她人现在怎幺样。怎幺会突然掉下去。事故原因找人查了吗。”他一连几个问题,站在手术室外的奎照慌张地都不知从何答起。

“说话啊!”   不确定的恐慌让人情不自禁地情绪波动。

“宸总,别激动,别激动、人没事,就是腿,腿好像折了,人都还清醒。原因,原因我现在就找人查。”老奎被他一吼话都说不利索了。

宫亦宸这人脾气不是一般的好,没事的时候可以说就是一潭静水,风吹都不起纹的那种,这样的静水只有拿石头往里砸才会掀起水花。而宫亦含出事,就像下起了石头雨,那水平如镜瞬间就被砸的支离破碎。

接连几秒的沉默让奎照的小心肝颤得哟。临走的时候他还跟人打保票呢,一转眼腿都摔折了,完了完了,宸总估计是真的生气了。

“等我过去。做完手术给我发个消息。”挂了电话,他坐在椅子上努力平复着情绪。

“宸总,含姐她不会有什幺大事的。你先吃点东西吧。”   周助理把餐盒往他那边移了移,“上飞机前,小璐跟我说,含姐被送上救护车的时候还安慰她来着。”

“嗯。”   他当然知道她有多能忍。她曾经为了练一段芭蕾,在舞蹈室里摔得整个膝盖都是淤紫。最后还是他把她背回去的,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脆弱。他对她也有了新的认识,霸道顽劣的人对于自己喜爱的东西有着不可小觑的执着。

可现在,这样的执着让他嫉妒。得不到,所以嫉妒。

空腹喝太多的咖啡,胃里面就会像拧毛巾似的翻江倒海。病房门口,他站在那里缓了一会,才强忍着压制住这种不适,推门而入。

“你怎幺来得这幺快!”

宫亦含坐在床上正笑嘻嘻地和小璐聊天,看见他更是掩不住地欣喜,没有一点演唱会失败后的沮丧。其实原本是有的,但她刚手术完,老奎就趴在她床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她,说是宫亦宸生气了,让她帮着美言几句。他那样不温不火的性子,竟会因为她跟老奎发火。实在难得的很。那些无伤大雅的阴霾也就一扫而空了。

“嗯,小周订了最早的机票。”他缓步走过去,看了看她腿上打着的石膏,眼里的心疼一闪而过,“怎幺把自己搞成这样?”

“吊威亚不小心摔下来了。”她半坐着朝他伸出手,“过来让我抱抱。”

他就势坐在了她的床边把她抱在了怀里

一旁的小璐有眼力见的默默退了出去还帮他们关好了门。

“宫亦宸,我疼。”人刚出去,她就双手揪着他的衣角示弱,闷闷的声音满满都是委屈。

“哪里疼。我去叫医生。”他想起身,却被她紧紧环住。

“不用。你陪我躺一会吧。你陪我躺着就不疼了。”

“好。”他瞥到了那双眼睛里的狡黠,扶着她慢慢躺下,自己也脱了外套躺到她身边。

四目相对,她看见了他眼下淡淡的青色。

“你是不是没睡觉啊?都有黑眼圈了。”

“飞机上睡了。”

只是睡得不好,闭上眼睛,脑海就全是你,越想便越担心。

“我最近休息得不好,你抱我睡觉吧。”

“好。”   他小心地避开她的腿,注视着她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意识模糊间,自己也撑不住睡了过去。

事故的原因很快就调查清楚了,扣锁扣得不紧导致绳子滑落,责任方推出了一个临时工来顶罪,老奎气得不行却又无可奈何。宫亦宸也一反常态地没有深究,摆在明面上的证据都昭示着这只是一个意外,查下去也是没结果。可没有破绽本身就是破绽。

宫亦含受伤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宫老爷子那边也得到了消息。先是在电话里问了一下情况,在得知宝贝孙女的腿折了之后,更是大手笔的派了架飞机过来接。

宫家这架私人飞机宫亦宸也从来没坐过,毕竟动一次还要申请航线,宫老爷子着实没必要为了他费这些力气。但宫亦含就不一样了。他永远都记得17岁那年,那个少年在琴房对他说的话。那是他第一次洞悉了,所谓差距,是相隔天堑。

那天,他也是在上课前被宫亦含“拐”到了琴房,可她接了个电话后就中途走了,把他一个人扔在了那里。当时已经上课了,他也不想回去接受老师同学们审视的目光,索性就先在琴房里学习,下午再回教室。

还没等他翻开书,琴房的门就被推开了。几个穿着校服吊儿郎当的男生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个头上还挑染了几根黄毛。

“哎,我说,含姐都走了,你tm还在这儿等着,贱不贱啊!”那人一脚踩在他旁边的架子鼓上,干净的亮面被灰尘沾染。

宫亦宸看了一眼就皱起眉头,宫亦含最讨厌乐器被人弄脏了,这架子鼓是她为了毕业祭演出新买的。眼前的这个人估计要完了。但这也不关他的事。这种找茬的人,他多看一眼都是浪费时间。

“你tm往哪儿跑啊!”那人想伸手拽他领子,被他灵活地躲开但出门的路也被堵了个严实。

“你这脸,长得还真不错,你真的是含姐她弟弟吗?我看含姐她不怎幺待见你啊?”

“益哥,你跟他废什幺话?他天天缠着含姐,我看哪是弟弟啊,这是送上门的童养夫吧。”一个黑瘦的男生在黄毛旁边搭腔,引起周围的人不怀好意的笑。

宫亦宸的拳头已经握紧,他不是个宽容到没底线的人。宫亦含说到底是个女孩子,再欺负他,他也不能动手。但这帮人就不一样了。

“要不你跟我回家吧,哥哥我也缺个暖床的。”黄毛一步步接近他,不安分的手想要摸他的脸,却被他一下钳住手腕用力一折,左手也一拳打在了那张欠揍的脸上。他把他的手扣在身后,冲着膝盖窝踢了一脚,刚刚还大放厥词的人立刻跪倒在地上疼得哇哇大叫。

剩下的男生站在那里被惊得目瞪口呆。

“我cao,你敢动手!”反应过来后,黑瘦的男生就朝他冲了过来。他脚下也摆好了姿势。

“喂,你们,在干嘛呢?”一个清朗的声音止住骚乱,众人转头看向慵懒地靠在墙边的少年,同是穿着校服,明眼人却一眼就能看出他的不一般,那种清冷的贵公子气质是从骨子里散出来的,浑然天成。

“你们真敢动他啊?”他一只手插在兜里,朝他们走过来,“他毕竟也姓宫。再怎样,也是人家自家的事。你们动他,含姐不会放过你们的。”

几个人听了他的话,面面相觑迟疑了一下,收回了手。

宫亦宸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人。那露在外面的手腕上有一只手表,一眼看上去没什幺特别的,但仔细看就会发现这表上没牌子标志,最中间是一个奇特的图案。他看得出来是家徽,这块表可比他手下这人戴的劳力士要贵得多,估计是找大师手工定制的,宫亦含也有两块。

但这人是谁?为什幺要帮他?或者说真的在帮他吗?并非他疑心深重,是这世界容不下单纯。

“放了他,让他们滚吧。这是含姐的琴房,弄脏了她会不高兴的。”那人转过头来对着他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他不是一个得理不饶人的人,能不动手就解决问题,那再好不过。

他刚松开手,地上的人猛地站起来想打他,可拳头刚擡起来就被他身边的人用手握住,速度快地让宫亦宸都忍不住心惊了一下。

“李益。适可而止。”这六个字的语气明显比刚刚要重很多。

那个叫李益的咬牙切齿地看了宫亦宸一眼,悻悻地带人走了。

险些沦为‘练武场’的琴房,一下子清净。屋子里的两个人各怀心思地彼此打量。

“我叫王子安,”看着宫亦宸思索的表情,他又补了一句,“我哥是王子叶。”

听到这个名字,他一下子了然,王子叶,新晋的商业奇才,西城没有人不知道。眼前这个是他弟弟。还,真没听说过。

这种‘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真是看过太多了啊。王子安自嘲地轻扯了下嘴角。

“你是来找我的?”他出现在这里,在关键时刻阻止他们打架,怎幺看都不像是偶然路过。

“嗯。我好奇。就来看看你。”王子安懒散地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擡头看他。

“好奇?”虽然是居高临下,但沙发上那人的神态,却让他有种被审视的错觉。

“嗯。毕竟,你的存在不过是因为她的任性。所以我很好奇,你是凭借什幺任性的呢?”

宫亦宸的脸瞬间冷了下来,“今天的事谢谢你。既然你没别的事,那我。”

“你是不是,还不太明白,宫亦含这三个字意味着什幺?”王子安手指轻轻敲打着沙发,开口打断他的话,语气和他人一样懒散,“按年龄我比她还大一个月,但我依然叫她含姐,你知道是为什幺吗?”

站着的人沉默不语,等着他的下文。

“同是大家族,但含姐她,和我们还不一样。她爸是宫老爷子的独子,宫老爷子对他寄予厚望。结果,,”他微微停顿了一下,表情微变又马上恢复了正常,

“可能是天妒英才吧。她父母去世后,宫老爷子受了很大的打击。从那以后,他对这个唯一的孙女基本是百依百顺。就算哪一天她说想要星星,可能整个宫家上下都会想办法给她弄下来一颗。而你,”王子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能站在这里,只是因为她不愿意继承家业,她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我们这些人啊,看着好像什幺都敢做,什幺都能做,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有个度。再任性也不能弃家族利益于不顾。不过,她可以,她也做到了。宫老爷子找到你,不是因为你天赋异禀,也不是因为你有多让他赏识,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能为自己宝贝孙女的任性买单的人。你好控制,仅此而已。”

“你到底想说什幺?”

王子安看着眼前神情淡漠的宫亦宸,慢悠悠地站起身,往门口走去,路过他身边的时候,拍了一下他肩膀,

“你是个聪明人,只是做事的时候,别忘了你还有家人。”

他留下一句别有深意的话,潇洒地大步离去。

身后传来门被关上的声音。强装镇定的少年刹那间卸下全身铠甲。

王子安的一番话是一盆冰水也是一根稻草,彻彻底底地浇醒了他,也压垮了最后一丝骄傲。

他嫌弃宫亦含的骄纵,讨厌她的坏脾气,可说到底,他有什幺资格呢?在宫亦含眼里,他算哪门子弟弟,他只是个工具。是他还是别人,都没区别。

他这样不知好歹,不识擡举,比笑话还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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