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东升拒绝了余陵的请求,并且态度很坚决,但她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完全不像会为了一点灵感搞那幺大阵仗的人。
“没关系,这个再议。”余陵手搭着方向盘,趁红灯的时候转头冲他挤了下眼。“张老师总有需要人帮忙的时候嘛。”
这什幺都没发生就准备挟恩图报的话被她说得理所当然,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张东升能屈能伸,已经学会忽略她各种乱七八糟带点挑衅的话,捂着肩膀上的冰袋目视前方。
余陵也不在意他的沉默,虽然今天没能一举得到心仪的模特,但也看到了不错的表演,随自己心意玩得相当尽兴,这让她脸上一直带着笑,还打开了车载音响放起了歌。鲜红的车带着节奏感很强的音乐一路从环海公路驶过,风从两侧和头顶打开的窗呼呼吹进来,带着点海腥气吹得人睁不开眼,像是什幺现在流行的MV片段一样。
到了楼下,张东升肩膀疼活动缓慢,余陵摇头晃脑地凑过去替他解开了安全带,还俯身伸长胳膊相当体贴地送带子缓慢缩回去。“明天有时间吗?我早上接你去事务所?”
她说话的时候手指还勾着安全带,脸凑得很近,但她一直这样底线踩得很低,好像对距离没有任何感觉。倒是一向敏感的张东升今天反应迟钝,推拒的手搭在她手臂上却没有用力。
“想什幺呢?”余陵看他眼神涣散,伸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
张东升干燥的嘴唇发白紧抿,低下头喃喃自语一般说:“没什幺。”
他捂着嗡嗡作响的脑袋,完全听不清余陵在旁边念叨什幺,只是随便的应付了几声,擡起仿佛踩在空中的脚下了车。
他看着自己的脚尖,头像是从脖子上掉下来一样,视线越来越近,周围都模糊退后。余陵好像跟他说了很多,但他什幺都不记得,只记得自己说了一句‘你先走吧’,她的声音便也跟着退去,只剩他一人在停车场里。
他听到徐静打开车门,走到他面前,黑色的皮鞋对面多了双白色的单鞋。
“你就是这幺对我的?”
徐静的话听起来带着点怒意。
她哪里来的资格生气呢?张东升想不通,作为先一步背叛他们婚姻,想要把他替换掉的那个人,徐静为什幺还会为了他而生气?是感情还没消磨到底,还是自尊心不允许呢?
那他就可以了吗?
张东升没有辩解,捂着肩膀上的医疗冰袋,有些像嘲笑自己。现在徐静对他已经没有爱,更谈何信任?她或许还期待是他犯了错,这样她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踹开他,而她依旧穿着白裙子站在高台上。她根本看不见她不想看的真相,就算他手里拿着它。
“她是你那个学生吧,你还带她去见过我爸妈?”徐静用手指着他,现在又愿意正眼看他了。不等张东升说任何一句话,她摇着头,恨铁不成钢一般从齿间挤出一句:
“你真让我恶心!”
张东升张开嘴呼吸,地下停车场的空气让他觉得压抑,肺部缺氧一样闷痛。他擡眼看着徐静,“是吗,我恶心?”
他出人意料的平静,倒是让徐静火气有些发不出来。
“我要是恶心的话,你是什幺?”是更进一步的恶心吗?是胃整个从内翻出,连血液一起倾倒的恶心吗?
张东升感觉胃里翻搅,好像下一刻就要吐出来,嘴里都发酸。
“她请我帮忙,我肩膀受伤她便送我回来。”他眼睛注视着徐静,眼睫轻眨。“但这些对你来说都不重要。”
“离婚吧徐静。”他看起来并不生气,只是没有了平时的温和,眼神变得锐利刺人。“你明知道真正做错的是谁。”
在阿嫲家睡了一晚,第二天余陵来敲张东升门的时候,意外看到一个精神奕奕的张老师,像是个重燃斗志的小青年。
“哟,您这昨天在停车场撞得到底是鬼还是好事?”余陵大清早就带着一副墨镜,没个正型的歪靠着门框。
张东升看着她,似乎有些不解。“你怎幺来了?”
“昨天说好的啊,今天早晨八点到九点的预约。”余陵指指他的手表。“你自己看看几点了,说在楼下等你到现在没看见人,我只能上来了啊。”
张东升想起来,他们在车上停留了两分钟,下车又停留了一会,余陵一直在跟他说话,但她说的话没有一句真正钻进他的耳朵,他只是强撑着应付了几声。
不过看了看时间,八点到九点的预约,如果距离近点或者他提前结束,上课还是来得及的。
“等我一下,马上好。”
到了律师事务所,接待处的擡头看了一眼便放他们进去,没有询问预约,只是随口一句‘来了啊’。
张东升发现事务所的人好像都对余陵很熟悉,熟到他们穿过工作间的时候,还有人给她塞糖。
“你静姐结婚你也不在家,想给你袋糖都要等半个月,你可真行。”
余陵接过糖,伸手去摸那个坐在工位上的女人,对着四五十岁的长辈像是对待小朋友一样摸头,“谢谢阿姨。”
到了里间办公室,张东升明白这是为什幺了。那个坐在律所主任牌子后面的人,和当年送余陵去少年宫的人,有着同样的五官。
他现在要仔细思考一下那句‘我母亲以前用过’到底是指什幺了。
“这是白子平,相当擅长离婚诉讼。”余陵站在桌前,伸手为两人介绍。“这位是张东升,我以前的数学老师,一位要咨询离婚纠纷的客户。”
白子平站起身,嘴角轻轻翘起,向张东升伸出手来。“张老师,我对您有印象,您的讲课方式生动有趣,在孩子们中很受欢迎。”
张东升也带着一样的微笑着跟他握手,嘴上互相客气着。
余陵看他们俩亲兄弟一样的反应,把自己往旁边沙发上一摔,掏出烟叼在嘴里。
“余陵,不要在室内抽烟。”白子平从对话中抽出空,微皱着眉毛露出不赞同的神情。
余陵顿了一下,翻着白眼站起来,转身向外。“那我先走了,张老师之后自己回去吧。”
“等等!”白子平赶紧趁她还没走出门叫住她。“你回来了怎幺不回家看看,你弟弟很想你。”
张东升听见余陵嗤笑了一声,她甚至懒得回头看着人脸说话,相当的无礼。“等他过了青春期再说吧,我对当幻想对象没兴趣。”
丢下两个尴尬的男人,余陵下楼钻进车里,也没了想抽烟的欲望。
手机嗡嗡响了两声,余陵拿出来看了一眼,是一条新短信:[我快到站了,姐姐接一下我啊。]
她笑起来,手指飞快地按着键盘:[接不接先不说,你妹妹在我家住了一个周拆了三件家具还把墙挠花了,你打算怎幺补偿我?]
很快,那边回复:[姐姐大人有大量,俺给你赔礼道歉。]
她啧了一声,回道:[少耍贫,别想糊弄过去。]
[那姐姐说你想要什幺?我可没那幺多钱啊!]
余陵撑着下巴想了一会,[我记得你期末成绩全优,发挥你的特长帮我个忙?]
[姐姐说啥就是啥,我卖身赎狗。]
放下手机发动车,余陵吹着窗外进来的暖风,开始期待张东升下一次遇到困难。
别怕,我爬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