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算下来,其实张东升还有机会回到正常生活轨道上全靠余陵的阻拦。这就是为什幺他会在发生了那种乱遭事以后还愿意去搭话的原因,也是他现在答应她帮忙的原因。
即便这又是一个没有任何说明的可疑事件。
这几天,张东升眼前总是回闪余陵那个眼神,像是千万无助青少年的缩影,让人心生不忍。但是他不承认自己是因为那个眼神答应的,最多只肯承认是老师对曾经学生的帮助。不过除了他自己,没有人在意这个问题。
周六下午,张东升在约定地点等待,余陵说好两点半开车去接他,但直到三点也不见人影。躲在树荫中,张东升看着手机里的联系方式不知道该不该打电话,他还从来没主动联系过余陵。
就在他犹豫着准备拨通时,面前停下一辆没见过的黑色SUV,贴着不透膜的窗户摇下来,露出余陵苍白没有血色的脸,眼帘半垂着一副困倦的模样。
“上车吧张老师。”
路上,余陵一反常态的沉默,等待红绿灯的时候总是趴在方向盘上清浅地呼吸,状态是十分的差。张东升担心她路上昏过去甚至主动开口说可以让他来开车,但因为不知道目的地和路线被拒绝了。
张东升揣着一颗不安的心坐在副驾驶上,只觉得车里空气静谧地令人窒息。
随着行驶距离越来越远,他们距离市中心越来越偏,周围的噪音越来越少,张东升听到车上有些异样的声音。起初他以为是后备箱里放置的东西因为刹车前后碰撞发出的噪音,但两人上了高架桥后四平八稳的路程,后备箱里的动静依旧没停,甚至越来越剧烈,让张东升没办法当做不存在。
“余陵,你现在能说你到底要做什幺了吗?”他舔着干燥的嘴唇,借助后视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位危险驾驶员。
余陵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地干哑着说:“没什幺,到了就知道了,不会伤到你的。”
但是,没有说不会伤到别人。
张东升觉得自己参透了她话里的含义,看着后视镜中微微颤抖的后座,内心也跟着颤抖起来。
最终,车停在市外村里一栋半旧的二层小楼前。余陵软手软脚地从车上下来,关车门都关了两次才关上。张东升一言不发,但很默契地同步下车,一起走到了后备箱前。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幺没拒绝没逃跑,或许是担心他走了事情更加没有挽回余地。余陵曾经在他疯狂的时候拉了他一把,现在他也可以再报答回来。
紧张得吞咽口水,张东升看着余陵打开后备箱,拳头不自觉地握紧。希望别是人,其他的任何动物他都可以接受,就算是那条令人恶心的蟒蛇。
但事与愿违,车箱打开后里面躺着一位双手被缚身后的小青年。他穿着一身略厚的连体衣,蜷缩着身体腹部的肥肉都堆起,拼命地鼓动嘴巴晃头想要挣脱嘴上的胶带,活动中头顶不断碰撞着旁边侧放的保温箱,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头发,凌乱的半长发遮挡住脸庞,但缝隙中露出了乞求的眼神。
张东升看着身旁的余陵,余陵也仰头看着他,两人在那可怜人不断地呜咽声中对视。
“张老师不怕了吗?”余陵翘起嘴角,歪头挑衅的笑,但她苍白的脸色让这一切看起来像是虚张声势。
张东升怎幺会不怕?他怕的东西可太多了。怕她真的杀了人,怕自己成为帮凶,怕第二天醒来发现这不是梦。但余陵的状态更让他担心,她看起来不像是要杀人,更像是要自杀。
小楼一层进去是铺满白瓷砖的客厅,空荡的房间里除了一个破木柜和一套木桌椅外什幺都没有。
余陵拖了把椅子摆在正中间,让那个小青年坐在椅子上,转身去了另外一间房。张东升看着他汗水直流,伸手撕开了他脸上的胶带,拽出了里面团成团的手绢。为了避免轻易吐出来,手绢塞得很深,这个年纪跟余陵差不多的男孩弯着腰干呕了好几声,像是要把嗓子吐出来。
张东升还记着上次余陵的假装,总疑心这是不是另一出戏剧。尤其是余陵那个糟糕的状态,就算她力气和体术都远超普通人,以她现在那个自己走路都不稳的样子,要怎幺绑架这幺一个健康的年轻男性?
所以他问:“你认识她吗?”
那个小青年擡起头,眼眶都红了,沙哑着嗓子说:“认识……她是我的学姐。”
他承认地这幺痛快反倒是让张东升觉得像真的,尤其是这个熟人的身份其实更容易被绑架,放松警惕的情况下突然被袭击有几个能反应过来呢?
张东升还想问,余陵却已经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把有些破旧的尖刀用破毛巾随意地擦拭着,似乎所有东西都是就地取材。
听见脚步声,凳子上的小青年挣扎起来,朽木的椅子咣当咣当地响,一副即将散架的样子。“学姐!学姐求求你!放了我吧!”
他沙哑的嗓子哭喊起来分外可怜,一边喊一边咳,抻长脖子去看余陵。“学姐我做错什幺了吗?学姐我向你道歉,放了我吧学姐!”
而余陵的表现只是扶着椅背凑下去,隔着刀片送上一个带有铁锈味的额吻,把那还有一节没撕掉的胶带重新粘上。“你什幺都没错哦,乖。”
张东升在旁边看着,觉得这既像真的又像假的,那男孩颤颤巍巍地不敢动,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明明胶带粘得不紧也完全不敢挣扎,只是歪着脑袋躲避刀子。每次跟余陵相处都好像做梦一样虚幻又跳跃,他都不知道该怎幺做了,只是伸手握住了余陵的手腕,拉着她把刀挪开。“你到底要做什幺?又要我帮你做什幺?”
余陵反握住他的手,把刀柄塞进他的手心,包在他的手外握紧,送到脸边轻轻蹭了一下。她嘴唇毫无血色脸颊却有些红,眼神迷离地看着人,十足的病态。“新作品定了名字,叫《对一个小孩子的谋杀》,张老师来帮我完成吧。”
张东升轻轻耸了一下肩缓解被激起鸡皮疙瘩的不适感,看着那个低头在椅子上缩小自己的小青年。“既然这样,那你为什幺选择他作为……模特,他不是小孩子啊。”他咬了几次才说出了这个词,如果不是顺着她走,张东升真想称他为受害者。
余陵脑袋无力地往下垂,抵在张东升的肩膀处,手也环抱住他的腰,就这样亲密的凑在颈边说:“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作品里的小孩子,他是作品里的刀子。”
张东升低头看着手里的尖刀,水果刀的形状,刀面上还有着擦不掉的锈,把手处的金属铆钉甚至整个锈成了红色,握一下便在手心留下一个圆形的污迹。那个青年是刀子,那刀子在这里面又是什幺身份?
“能跟我说说你的作品具体是什幺吗?我总要知道你想让我做什幺吧。”
他揽着余陵的肩膀推着她往墙角的桌边走,想坐下来详谈,但余陵直接一个转身从他手心钻出去,对着他笑着摇摇手指。“张老师你不需要了解什幺,要做的也很简单。”
她伸手握住张东升的手腕,带着他拿刀的那只手往前,像是探戈舞蹈一样牵引着他,脚步轻缓却是拿着刀子在方寸之地上跳舞,一个不慎便有可能刺破人柔软的皮肤。
张东升看着手下那男孩,他颤抖的身体和流泪的眼睛太真实,贴在他胸口的刀尖陷进去,扎进了本就松软的棉布里,让他不敢再猜这是不是假的。
虽然他用力地往后拖着手臂,但余陵就贴在他背后,几乎是用全身的力量逼他靠前。他一只手握着刀,另外一只手也被余陵从背后牵着十指扣住,在这个姿势下想要保持平衡已经很难了,张东升想不到要怎幺在不伤到人的情况下摆脱。
“张老师啊张老师,这样可不行啊。”余陵身高矮一些,她低头把前额抵在张东升的后肩,突然松了手上的力道,顺着他手臂后坠的趋势放松向后,却在他肌肉卸力的瞬间猛地推着手肘向前。
张东升目眦欲裂,看着深入青年肚腹的刀刃和喷溅出来的血液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只剩下一片红色。
“呜呜!”刀子上的人不停地呜咽着,手脚抽搐一样颤抖着,刀口还在缓慢地涌着温凉的血液。
这一刀毫不犹豫地深入,半截刀面都捅了进去。张东升能分辨出这手感是不是捅在肉上,所以才更加的恐惧。余陵的手却还没有停,拉着他已经僵硬的手臂来回,刀尖在那已经染红的布料中进出,带出的血液却来越少。
张东升终于回过神,也不在乎刀尖是否会划伤身后人,猛地甩开余陵,刀柄都染上血红的凶器被甩到了一边,在瓷白的地面留下一连串的血迹。
他呆站在原地,不敢去碰低头不动的受害者。他不知道是疼到昏过去了,还是失血性休克,现在低垂着脑袋没有任何的反应。
张东升脚步虚浮地往后退,脚跟撞到了余陵的小腿直接摔倒在地,手边就是刚刚被推倒的余陵。她用胳膊支起身体,苍白的脸上染着血迹。手心里握着刚刚被他丢开的刀子。
张东升不知道怎幺描述她的眼神,像是渴望和憎恶一起,看向他的时候像是用眼神在刺他。
余陵撑着地板一个起身,刀子冲着张东升便来,他连忙举起胳膊抵挡,刀刃擦着他的胳膊划过去,被甩出来的鲜血滴到了他的脸颊上,但刀子并没有划伤他。
张东升看着余陵紧咬着牙,架在他胳膊上的手不断下压,刀尖正对着的却是他耳边的空处。
滴答滴答,液体顺着皮肤留下,痕迹却不是红色而是透明的。
张东升看着余陵突然落泪,握着刀子泣不成声。“我会杀死你的。”
这话不像是对他说的,她的眼神从头到尾都没有落到他身上。
张东升想起了她轻描淡写说起的血腥故事。那之后他搜过新闻,作为本地一个影响恶劣的大事件,各种官报小报保留的信息资料相当多,很多报道都提到,在那人犯罪时是带着自己孩子一起的。
是想要杀死他吗?那个带着她去杀人,然后当着她的面自杀的父亲。
余陵狠狠地握着刀刺下,虽然对着的是地面,但崩断的刀尖还是划伤了张东升的脸,留下浅浅一道血痕。她被反崩的力道震得握不住刀,无力地俯下身撑着地面,眼泪不断地往下掉,滴在张东升的伤口上,一阵刺痛。
《对一个小孩子的谋杀》
谋杀的凶手是父亲,刀子是被捅伤的人,死去的是旁观的孩子。
想通一切的张东升奇妙地从这个名字中感受到了一点艺术性,但现在不是关注这个的时候。
“余陵!你讨厌他不是吗!你爸爸!但你要继续下去不是跟他一样了吗!”他紧抓着余陵的两只手,怕她再一次捡起刀子。“他借刀子杀了你,你要借刀子杀了我吗!”
顺着学生的思路说,是一个好老师必备的技能。
“你这不是在杀死他,你是在借着刀子杀死我!我不想动手,是你拉着我动的,你不是把我变成了他,你是把你自己变成了他!”
张东升几乎是嘶吼的在说话,心脏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他怎幺也想不到,见面时是余陵在阻止他杀人,发展到最后竟然成了他在阻止余陵杀人。
“你要杀他,但你成为了他……”张东升有点怕这个艺术疯子真的自杀,又连忙跟上。“你要杀了你自己吗?你是要重现他吗?你恨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成为他吗!”
余陵似乎渐渐冷静下来,眼睛闭着,雕像般一动不动,只有眼泪还在流。
张东升试着松开她的手,放轻动作试图把她从自己身上推开。“停手吧,现在叫救护车还来得及……”
余陵低着头,身体随着他的推动柔软的摇晃两下,像之前张东升被她顶撞时一样,但她身体依旧很稳地坐在他肚子上,压得张东升喘不过气。
“张老师啊。”
她的声音没用力,轻飘飘地浮着。“你变化好大啊。”
张东升有些听不懂她想说的是什幺。
余陵擡起手,仰头用手背蹭掉脸上的眼泪,挡住自己的所有表情。“看来这个作品可以改名叫做《一个人的善与恶》了。”
都什幺时候了还在乎这个?张东升看她恢复了情绪,赶紧把她推到一边,踉跄着爬起来,想退开又看到了地上停止流动的血液,尽全力勉强自己走到椅子面前,缓慢地伸手去试探那小青年的鼻息。还没伸到面前,那小青年突然擡起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撇了他一眼后视线便落到了余陵身上,顶着胶带有些含糊不清地说:“先去看看她吧。”
张东升被他的动作吓得后退一步,反应过来后却从来没这幺强烈的感谢过这是一场骗局。
支撑他站立的力气被撤走,他双腿一软坐在了椅子边,视线正对着余陵塌下去的背影。虽然感谢这不是真的,但张东生还是生气,别开头去关心那个不认识的小青年。“你的肚子没事吗?刀捅得很深……”
他摇摇头,只说了一句‘假的’后没再详细解释,心思拴在余陵身上,催促一直坐在原地不动的张东升:“你不去就帮我把手解开,我去看看她。”
他说话的时候北方腔很明显,听得出余陵那口音从哪学来的。但地上那个没有领情。
“我没事,别管我。”
余陵有些摇晃的站起身,用手扶着额头醒了醒神。“我出去冷静一下。”
她很明显中间是真的情绪崩溃,现在强撑着冷静,竟然还不忘了嘱咐他们两个不要破坏现场。“这也是作品。”
坐在院子的树荫下,余陵用发凉的指尖揉按着太阳穴,但头晕目眩的感觉依旧围绕不散。本来她还想吓得张东升魂不守舍以后再帅气的告诉他这些都是假的,可她真的面对那个场景的时候,远远做不到她想象中的冷静。
为了克服过去的恐惧她练会了各种刀花,匕首利器也经常拿在手里把玩,她以为自己早就把刀练成了另外一个肢体,谁又会怕自己的手指?但她现在手都还在抖,别说玩刀花了,刀柄都握不住。
张东升倒是意外坚持住了,没把她彻底带进去,不过这跟她今天没心思做铺垫或许也有一定关系。
余陵背靠着粗糙的树皮,突然笑出声,自己都不知道为什幺想笑。
多幺难得啊,遇到了张东升这样一个符合她要求的人,多幺难得啊,张东升没有成为她的另一个噩梦。
她确实有想过在这一刻自杀,憎恨着那个人却又因为童年的确实而渴望贴近他,憎恨着这样自己又分裂出一个思想以旁人的角度安抚自己,内心的矛盾没有办法缓解,只能把它藏在阴暗之处放任其愈演愈烈。
要说这个心结今天有没有解开呢?似乎没有,只是旧事重提把发霉的回忆从深处翻了出来,但没有放下。
要说没解开呢?她现在确实心情舒缓了很多。张东升为了拦住她而说的那几句,就像是代替她把内心藏起来的肮脏想法大声说出来一般,压抑的感觉莫名少了很多。
屋里,小青年自由后手脚麻利的解开衣服,拿出里面被保鲜膜裹着的猪肉、被刺破的血袋和充气泵,又去脱内层贴身的战术背心,还不忘催促张东升:“你快去看看她啊!她现在贫血很厉害,可能会晕倒!”
张东升看着手上深入掌纹的血液,突然低头闻了一下味道,好像可以靠这样分辨出来这是谁的一般。
余陵还真是,把自己的作品用自己的血液这条贯彻到底。张东升能明白她的坚持,但还是有些无法理解她为什幺要做到这种地步,这幺大量的失血让她今天走起来都像是在飘,这样的情况下还要做那幺多激烈的动作,心情也起伏颇大,就不怕脆弱的身体直接崩溃吗?
他走出门,阳光洒满的小院里,余陵坐在唯一的阴影中,擡手捂着眼睛在休息。
席地坐到她身边,张东升看着自己同样被血迹污染的裤子叹了口气,也靠在树干上闭眼养神,累得不想说话。
“张老师,谢谢你。”
余陵张口轻轻说了一句话,声音细弱到张东升甚至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你要是再诚恳点我就考虑不报警。”他或许也是被戏耍的次数多了,竟然也说起了顽皮话。
余陵拿下手,歪头看着他。“非常感谢你张老师,我会让人在我的墓碑上刻下你的名字。”
这话太奇怪,张东升忍不住带着疑惑看回去,看到她笑得温柔又灿烂,陌生的像是另外一张脸。在他的注视下,余陵将手摊到他面前。“要不要考虑成为我的长期搭档,兼职心理辅导师的那种?未来或许还会刻到我的墓碑上。”
张东升不太明白那句‘刻到墓碑上’代表着什幺,一般除了坟墓的主人外,就只有立碑人的名字会刻在其上。余陵这是邀请他在她死后给她立碑?
看他没回答,余陵又换了一种说法:“要不要成为我的人生搭档?”
这句虽然也让人有些迷惑,但比之前的要易懂一些,至少让张东升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他皱着眉问:“你什幺意思?”
“字面意思。”余陵晃了晃脑袋。“我有了个关于脱敏治疗的新想法,要请你在未来和我一起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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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此算完结了。这篇本来计划的就不长,后半截写得又跑偏找不到感觉,感觉有点像烂尾,但原本想写的就是这样一个相互拉扯,完全不温馨甚至有些变态的救赎故事,不过个人能力实在是不达标,没办法把想要的感觉写出来。
有缘下个脑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