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珃虽胡闹,却也是知分寸的,不一会儿就下榻,亲自打来热水,拧上巾帕,将楚绾身下的污秽擦拭,又择来床褥和衣物,全换了干净。
堂堂大武的公主,打个嚏都有一排人鞍前马后地服侍,也仅有楚绾能使她如此纾尊降贵地伺候。
楚绾以为她忙活完了便会走的,谁知她出去一趟又回来,说是吩咐了厨下熬煮红糖姜汤。
数年未曾有人这样细致,方方面面地关心她,爱护她。小郎君不知对她着了什幺魔,竟待她这样好,花钱来伺候窑姐儿。
她才这般想着,月事间纵欲的后果便来了,腰腹逐渐酸软,带着一阵一阵的刺疼。
“唔……”楚绾频频蹙眉,难耐地侧了下身。
李珃半伏在床前,见她面色逐渐苍白,不安道:“很疼?”说着,伸手抚上她的额,手心随即蹭了一层冷汗,又道:“我去请医士来。”
楚绾忙拉住她转身欲离去的手,“不了。”
月事疼乃体寒所表,非一帖两帖猛药可治,须平日以药膳滋补、注意保暖,点滴积累,方可固本培元。此是女子家皆知的事,李珃仍是焦心,见她难受,便生出乱投医的心态。
她满脸心疼,眉头快拧成绳了。
被人这样爱惜,楚绾小腹升起暖意,身上的不适仿佛真被她安抚了。笑道:“再亲亲我就好。”
是为逗她开怀也好,是真心求慰藉也罢,要亲楚绾,李珃可太乐意了。
李珃的唇,落在楚绾的眉心,眼睑,鼻尖,脸颊,唇瓣,下颌,缓慢而轻柔地亲了个遍,是不带情欲,发自内心的虔诚而怜惜。
尔后,又执手温声询问:“可好些?”
她眼中的爱怜,暖得让人要化在里面。
脸上还残留她唇瓣的柔软触感,楚绾深深望进她的眼,逐渐融化,甚至忘却自己是娼,她是客,心底生出一丝依恋,好似她真是她的郎君,想躲在她怀里任性地撒娇。
楚绾仿佛失了神,软着声央道:“想听琴。”
她还想要天上的满月与星河,她可会为她摘来?
“好。”
李珃应好,使得楚绾有片刻怔愣。
她学琴是因自己爱听,平日无事也喜自弹自乐,方才随口一说,撒娇罢了,没想到小郎君当真起身去将琴挪了过来。
琴是来了,能不能弹又另当别论了。
“你会?”楚绾问道。
李珃勾唇一笑,已入座琴几前。“卿姑且听来。”
当年见过楚绾抚琴后,李珃也开始习琴,日日练她的《雁儿塔》,直至与她弹的一模一样。
年少时爱而不得,便想让自己活成心悦之人的样子,也许越像她一分,就越靠近她一分。如今能为楚绾抚琴,即是梦境成真,人生幸事。
见她似乎胸有成竹,楚绾也起了兴致,半坐起来看着她,洗耳恭听。
李珃神色从容,修长的指尖于琴弦间捻复挑,琴声起,气转洪钧,曲弥高而和弥寡,弹的是万物回春,和风淡荡之意;音律冲和雅谈,洗尽铅华。
只听半段,楚绾便知,是师旷所作的商调曲《阳春》。合眼聆听,唇角微翘,甚为陶醉。
小郎君弹得丝毫不差,令人仿佛置身于芳草碧天间,冰消暖,地回春,眼前江山秀丽,莺歌燕语,春风舞雩。
接下去该是青黄促驾,音律沉而柔,李珃却突然变了指法。楚绾以为她是出了差错,睁眼,见她手势本应是春莺出谷,却作飞龙拏云。
正疑惑,耳间又传来弦音,落而不鸣,而落,而又鸣。
楚绾弯了眉眼。小郎君琴艺高超,能将沉柔悠长的曲调先抑后扬,融转为跌宕简练的《雁儿塔》,竟无丝毫不和谐。
料不到小郎君的琴术,与她不相上下。伯牙摔琴,知音难求。楚绾擡眸,与她相视而笑。
案上檀香轻烟冉冉,伴着琴音古朴,典雅非常。
指上轻拢,李珃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楚绾却在她按音时,浑身一僵,喃喃道:“你怎会……”
楚绾弹《雁儿塔》第三段“仰天而呼,招之速下”时,为加重急促之情,于按音中凭添了两擘,与他人不同。而李珃也是在此处,用这等弹法。
楚绾心生疑窦。难道她曾听她弹过,且学下了?
可《雁儿塔》是借鸿鸪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她仅在五年前的大武宫殿中为君将奏过。之后入了娼馆,选曲多为儿女情长的小情小调。那小郎君是自何处习来她的技法?
李珃指下轻捻,琴身回响,余音袅袅,而后散去。
她起身,踱步到楚绾跟前,正色道:“绾绾,你当真,记不得我了吗?”
楚绾方才暂且有一丝保留,以为纯属巧合。听她如此说,分明是旧相识。
可她怎幺都想不起,自己何曾见过她。犹疑道:“你?”
李珃抿唇,道:“我是李珃,珃有美玉之意。”
楚绾只觉这话略微耳熟,似乎听闻过。回想数息,仍是无从忆起。
观楚绾神态,李珃深叹了口气。她何止想不起,根本是从未记过。
“五年前,你随父进宫,着红衫,抚曲《雁儿塔》。我与你约定凤阳宫赠礼……”
寥寥字句,有人有物有景,将当时的情境勾勒,使得楚绾很快想起,真有这一回事。
那一日短短的几个画面,是她与楚绾的初次相见,是日夜不休的思念。能随意几句就将当日情景重现,是因早在脑海回忆过无数遍,她的一颦一笑皆刻入心扉。
楚绾诧然:“你是当年的小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