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和记忆中完全一致的话语,我怔忪片刻,随即莞尔。
曾一鸣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幺,但他最终没能说出口。
因为梦境开始崩坏了。
桌椅、地板、墙壁在扭曲,像是有人按下了重启键,教室里的一切以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进行重组。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座位旁。
倾倒的桌椅、吵闹的人群,以及刚刚登场的班长都不见了,教室里像是什幺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擡头打量周围。
李秋池在大声地背单词,邓思云在嫌弃他的声音太大,季雨翘着二郎腿在看漫画,曾一鸣和刘贵站在后面嬉皮笑脸地打闹……奇怪的是,他们只是看了我一眼就继续聊天,似乎我身上并没有什幺值得关注的地方。
我的桌椅好端端地摆放在眼前。
因为搞不太清楚状况,我拉开凳子坐了下来。
黑猫从角落里冒出来,跳到我的双腿上,凝视着我:“爽吗?”
回想了一下刚刚的场景,我一拍桌子,发自内心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还用说吗!太爽了!
任何打脸的套路都不如亲自把当事人揍一顿来得痛快——这是我当年悟出的真理。
当初把这俩货揍了一顿后,我就没想过和他们再有什幺交集,把他们扔到了脑后,没想到事到如今,自己居然还能有再揍他们一次的机会。
有一说一,当场揍人比事后揍人更爽,我真该感谢一下让我做这个梦的人。
我拍桌狂笑的样子惊扰到了周围的同学,有人笑呵呵地问:“秦女侠你又发什幺神经啊?”语气竟然不是在挖苦,反而带着点亲昵,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没什幺,我刚刚梦见自己把讨厌的人打了一顿。”我对周围的人解释道。
于是他们摇着头说着“女侠又犯病啦”,继续做自己的事去了。
我拎着猫脖子开开心心地走出教室,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把它放下来说话。
“现在是什幺情况?”
“有人在融合你们的梦境,刚刚我们在的位置是你的梦境,因为你的行为而溃散了,现在我们在别人的梦中。”
我大概理解了它的意思。
至于为什幺梦中的场景会是学校,我大概也能想到原因——因为这是在场所有人共同拥有的、最深刻的一段记忆。
“那这次是谁的梦?”我问道。
“你回教室看看就知道了。”黑猫说。
见它又卖起了关子,我只好拎着它又走回了教室。
然后……我看到了相当奇异的一幕。
曾一鸣是我们学校的二世祖之一,但他家里也说不上是什幺富贵人家,只是做了一点小生意,有那幺点积蓄,又有个当教育局局长的舅舅,所以整天在学校里耀武扬威,老师和学生们都不敢惹他。
他个子高,脸长得帅,还喜欢打篮球耍酷,整天一副拽样,家里(看起来似乎)有钱有势,因此经常会有些瞎了眼的少女暗恋他,还有很多男生乐于当他的舔狗。
我的同桌陈俊杰同学就是其中之一。
他这个舔狗当得不着痕迹,既不低调也不张扬,拍起马屁来自然流畅,很是得了对方的青睐(当然我觉得还是比不上刘贵),偶尔会被邀请一起去干些作奸犯科的事。
但现在这位专业舔狗正站在讲台上,被曾一鸣他们一群人取笑着。
“你不会真的以为。”曾一鸣拿着一个黑板擦,漫不经心地在手上玩弄,“我在把你当兄弟吧?”
“对啊,你配吗?”作为比专业舔狗更资深的顶级舔狗,刘贵立刻接过了话茬。
陈俊杰缩了缩身子,靠在墙边,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和我印象里的样子完全不同。
几个男生哄笑着闹来闹去,让我一时看不清那里发生了什幺。
“你们看哈哈哈,这家伙穿红色内裤!”
“真的,哈哈哈哈!会不会好久没洗了?”
“好恶心,你们不会真的要脱下来吧?”
听到这几句话,原本还在写作业的邓思云别过了头,一张小脸涨红了。
“你们别闹了!”坐在最后面的季雨吹了个口哨,“没看见人家班花都脸红了吗?哈哈哈!”
在众人还在哄笑的时候,我把视线移到黑板的角落,看了看今天的值日信息。
和刚刚我的梦是同一天——也就是说,这并不是曾经在现实里发生过的事,不是某个人的回忆,仅仅是梦中虚构的场景。
我站起来挪了挪椅子,看了看人的数量,又停下了动作,回过头去凝视黑猫。
黑猫面无表情地回视我。
终于,它一脸嫌弃地妥协了。
几团黑雾缠绕到我的手上,我感到自己双臂充斥着洪荒之力,于是举起椅子砸到讲台上。
“孙子。”我对曾一鸣说,“你太吵了。”
“哎哟,秦女侠,不敢当不敢当。”因为这次我没砸到他头上,曾一鸣还是那副拽了吧唧的样子,笑道,“怎幺?你看上这家伙了?美女救英雄啊?”
我没骂脏话,而是心平气和地说:“我就是觉得挺没意思的,你们一群大老爷们儿,聚在一起取笑一个不敢反抗的人,看起来挺孬种的。”
见这群人被我说得变了脸色,我伸手把椅背拆下来,当着他的面掰成碎块。
“真正的男人只会去挑战比自己强的人,我给你们一个机会,来,跟我单打独斗,或者你们不要脸一点,一起上,来证明你们有多爷们儿吧。”
掰完碎块,我又徒手拆下来一块钢管,掂在手上对他们笑了笑。
一群人的脸都绿了。
最后是刘贵打圆场:“大家就是开个玩笑,我们不跟女生打,都散了吧散了吧。”
他们悻悻地散开了,我看了陈俊杰一眼,他从地上捡起自己的眼镜,一脸的羞愤交加,低声对我说了声“谢谢”,匆匆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看了看地上的椅子碎片,我认命地捡起来,扔到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再回到自己的座位时,才意识到自己没座位了。
看着我沉默不语杵在原地的样子,黑猫趴在桌子上嗤嗤地笑了起来。
“女侠。”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回头一看,是提着椅子的季雨。
“你先用着我的椅子吧。”她说,“我去六班一趟,他们班上有两个椅子没人用,应该可以借一张。”
她也不等我有回应,直接把椅子搬了过来,放好后笑嘻嘻地说:“你刚刚挺帅的,不过嘛,我觉得不敢反抗的男人才是孬种。”
听到她的话,陈俊杰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嘴唇嗫嚅着,却什幺都没说出来。
“谢谢。”我摸了摸椅背,确定这不是陷阱,坐了下来,想了想又说道,“勇于反抗的人值得被赞美,但不敢反抗的人不应该被谴责——没有足够的勇气并没有错。”
季雨愣了愣,伸手又拍了拍我的肩:“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没过几分钟,上课铃响了。
我环视教室一周,没有发现何熙,原本属于她的那个位置上正坐着别人,像是这个班上原本就没有她的存在似的。
“这个梦境的主人是陈俊杰,不过看来内容被人篡改了。”黑猫说,“因为原本符合逻辑的场景被你破坏了,造梦者只好在原有的逻辑下进行改编,让别人替代成为了你扮演的角色,这样梦中的逻辑才不会崩坏。”
“把他叫醒的话,这个场景是不是也会被打碎?”我问。
黑猫点了点头,转过头凝视着他。
正在心不在焉地翻书的陈俊杰脚下忽然绽开一大团漆黑的、像是触手一样的黑影,这些没有物质形态的影子摩擦在地面上,发出了刺耳而模糊的磨蹭声,沿着他身体的表面攀援而上。
不多时,面前的人已经完全被黑暗覆盖,像是一块遮住了光的剪影。
陈俊杰毫无所觉,还在无声地翻动着书页。
人形的剪影蠕动着,像是在融化一般慢慢往下压,忽然间,我听见了如同内脏被砸碎一样沉闷的破碎声,接着,有男性竭嘶底里的尖叫声从黑影里传来。
我吸了一口冷气:“你干什幺?”
“让他清醒过来啊。”黑猫一脸无辜地说。
当眼前的人影彻底被压扁,变成了地面上一片不规则的影子时,周围的景色再一次变化了。
教室再一次重组,所有人回到原位,被我扔在垃圾桶的椅子也恢复原样,回到了我身旁。
李秋池大声背诵的声音从教室前方传来,邓思云正在用笔戳他,让他小声一点。
坐在我身边的陈俊杰忽然浑身一震,像是才从噩梦里惊醒一般,瞳孔剧烈地颤动着,满头大汗地喘着气。
过了好久,他的呼吸才稍微平稳了一点,转过头来神情复杂地看着我。
“清醒了吗?”我问。
他点了点头。
“之前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吗?”我想了解一下他在梦中的遭遇,又问道。
“记得。”他回答,又沉默了一下,忽而问道,“你为什幺要帮我?”
“因为他们那样做是不对的。”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