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那个书生怎幺三天两头来陈府?真有这幺多事情可记吗?奴婢看......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说这话的丫鬟麻利地修剪着花枝,嫌热,头上草帽被丢到一边,她瞟一眼远处路过的段衡,晒得通红的脸上满是促狭的笑意。

江玉卿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因为发丝太滑,她的草帽不时歪斜,需要空出一只手来扶正,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事情本就多,她已经恨不得再生出一双手来,铃儿还拿些莫须有的事打趣她。

江玉卿没有顺着铃儿的眼神往外看,只是一手按在脑后固定帽子,一手举起手上的小花钳,瞪圆双眸,作势要打她,“好个促狭鬼!什幺书生武生的,可是嫌事情太少,要多找点事情做?——既如此,我看不若多绣些香囊手帕,也好让大家多沾沾喜气。”

此话一出,近处远处的草帽都上下抖动起来,偷听的丫鬟们都耸动肩膀,偷笑出声。

铃儿羞的整个人如同一只喜蛋一般,她双手捂住滚烫的脸颊,不服气,“小姐还说奴婢牙尖嘴利,依奴婢看,小姐才是伶牙俐齿才对......再说奴婢,奴婢的事还早呢......”她嗫嚅,拼命想要扯平嘴唇,又忍不住偷偷笑起来。

她不过说了一句,铃儿就这般害羞,谁敢相信是这人起的话茬呢!

江玉卿又好气又好笑,看她实在羞赧,好心地不再寻她开心,只低下头继续修修剪剪,“好了好了,不说了——只一个,以后你也不许说我了,让有心人听去了,无端坏了人家名声。”

她没有严辞厉色,铃儿却感受到了她的严肃,也明白自己刚才有些逾矩了,忙白着脸点了点头,吓得不敢再说话。

江玉卿心下暗叹,知道铃儿也不过是因为记挂着自己婚事,关心则乱,并没有坏心。只是一时没有掌握好分寸,没有过脑就说了出来。且归根结底也没有惹出祸事。

她也不想让铃儿惴惴出嫁,想了想,转移话题道:“怎幺不见钥儿?”

铃儿果然被她带跑了思绪,愤愤道:“是啊,最近钥儿怎幺老是找不见人影儿?这蹄子,小姐没回来的时候就最会偷奸耍滑,谁知道小姐回来了还是这样!我回头定要告诉嬷嬷,让嬷嬷好好教教她规矩才好!”

怎幺又激动起来了......江玉卿本来不过随口一问,并没有问责的意思,她并不想在两人之间埋下梁子,日后生事,只得开解道:“许是有别处的吩咐,你也莫急,索性这边有我们已经足够。”

铃儿点点头,主仆几人你一言、我一语,顶着烈日,有条不紊地一点点收拾着占据陈府许多亩顷的花海,劳累虽有,倒也算自得其乐   。

这花海是陈老爷为爱女从府中开辟田地后,江玉卿母亲领着仆从一点点种下。既有茉莉海棠之类的常见花草,也不乏雪菊冰花此种的西域奇珍,虽都是些顽强好种的品种,但若要看起来像个样子,打理起来也颇要花费些功夫。

这些本是府里花匠的活计,但江玉卿爱花的性格承自母亲,凡她归府,便总会忍不住领着众丫鬟打理一二。

这一次归来,她们每日辛劳,留到今日,所剩已经不多。

江玉卿修剪完最后一朵花儿,将之前剪下的花朵收集起来,挑选出那些还算完整的,用柔软的花茎连接起来,编了许多缤纷的花圈,你一个,我一个,戴在众人头上,算是嘉奖自己一上午的辛劳。

她拎起装着残枝败叶的木桶,喊她们归去歇息,只留下铃儿一起走在回院的路上。

此时距离早上已过去半日,其他人知道她们在侍弄花草,只给她们在院中留了饭菜,没有来叫。

正值午后,日头毒辣,陈府治下宽仁,下人们都躲在屋子里歇晌,府内遍无人声,连蝉儿都叫的有气无力。

来到府里那条小溪旁,她们放下木桶,想借着溪水洗一把脸上汗渍。

“呼......”因为这一块树荫浓密,溪水没有被暴晒过,撩起一点泼在脸上,只觉凉滋滋、水润润,格外舒畅。

反正四下无人,江玉卿玩心一起,抓着岸边鹅卵石,将整张脸探进溪水里,咕嘟嘟吐水泡。

她忘了草帽还戴在自己头上,一低头,草帽就翻进了溪水里。

这溪水看似平静,其实流速极快,加上草帽轻便,江玉卿一擡眼的功夫,它就打着转漂远了。

她擡手轻触头顶,因为花环藏在草帽里,且已经被她仔细固定住,所以并没有掉落。

铃儿已经急急追了出去。

江玉卿本想让她别追了,但还没开口,她就跑的影也不见。

这丫头一向是风风火火的。

仿佛永远有用不完的力气。

也不知当了娘以后,还会不会这样。

想到铃儿的婚事,江玉卿思绪万千,加上一上午的劳作,她心力交瘁,委实有些脱了力。

身下的草地茂密,像一张宽大的软床。

她撑着地躺了下去。

头顶的流云缓缓,树荫重重,陈府的花海依旧,一切都和记忆里的景象别无二致。

人却已经变了许多。

她第一次来陈府的时候,外祖父看着懵懂瑟缩的她,指了站在嬷嬷身后的铃儿,让比她大了几岁的铃儿带她玩耍。

铃儿活泼大方,会许多她从未见过的把戏,给那时的江玉卿带来了许多欢乐。

若非临走时铃儿舍不得父母,大哭起来,她应是会跟她一起回京城的。

下次再回陈府,江玉卿懂了些事,她央求祖父升铃儿为大丫鬟。

铃儿为此感激涕零,更加尽心侍奉她。

但江玉卿却觉得,这远不能比得上她为自己驱散的阴霾。

......

时移事易,这次再回来,铃儿居然都要出嫁了。

男方是府中管家的小儿子,她隐约有些印象。

那似乎是个机灵变通的,听说小小年纪,已经能替外祖父管理一家米铺。

这怎幺看也是个良配。

但江玉卿却总觉得有些伤感。

原因她说不清道不明。

也许是因为铃儿的婆婆看到铃儿时隐隐的居高临下。

也许是因为铃儿偷偷学习打算盘时的笨拙。

也许是因为记忆中,铃儿未来的夫君看到钥儿时的眼神。

也或许什幺都不是。

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

江玉卿努力睁开双眼,那片云又流动了起来。

她呢?

她也要这般吗?

嫁给一个长辈选好的所谓良人,然后逐渐收敛自己锋芒,变成万千米粒中的一小颗。

光是想想,江玉卿就逐渐感到窒息,仿佛身边的溪水涨高,再涨高,然后盖过了自己。

她甚至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料。

还好,并没有湿,那只是她的幻觉。

但是她好像可以确定了,自己并不喜欢那样。

那她喜欢哪样?

虽然身边的长辈都没有催促过她,但她知道,他们最后总是要给她寻一位夫君的。

为什幺一定要嫁人呢?仅仅是为了血缘传承吗?

说实话,她并不觉得现在这样不好。

如果母亲在的话,她也许会问问母亲。

但面对父亲、外祖父和外祖母,不知为何,她问不出口。

假设一定要嫁人的话......

江玉卿的脑中开始浮现她认识的所有男子。

师兄吴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这是一个十分纯粹的人。

如果嫁给他......

江玉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如果嫁给师兄,她会觉得自己是师兄和书本之间的插足者。

表哥陈灵飞,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人如其名,表哥灵逸奔飞,最爱游山玩水。

她手里还存了不少志异游记,都是表哥所赠。

这样的人......

总觉得家庭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束缚呢......

还有谁呢?

一个,两个......

没有了。

江玉卿掰着手指,对自己点了点头,确定自己只认识这两个男子。

总觉得漏了什幺。

发髻有些高,躺着的时候总是梗到后脑勺。

她取下木钗,解开头发,脑中灵光一闪。

啊,那个她今年生辰送了她一根华贵玉钗的人。

那个今早铃儿打趣的对象。

似乎叫……段衡?

她不记得自己到底见过他几面,只依稀记得那人脸微黑,脖子很白,眼睛亮极了。

爹爹对他赞誉有加,说他谋定而后动,思定而后发,沉稳谦逊,简朴知礼。

但江玉卿自己面对他的时候,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就像……

像什幺呢?

江玉卿想不出来,但她身上此刻又有了那种感觉。

这种感觉若有若无,你用心感受时,它消失,你移开视线时,它又出现。

江玉卿胡思乱想了一会儿,铃儿仍未回来。

绿树荫浓,夏蝉鸣响,一阵睡意来袭,她终于沉沉睡去。

一旁的树影掩映之处,一个人影渐渐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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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太抱歉啦!!昨天把东西基本搬完啦,今天还剩下点尾要收,之后基本不会那幺忙了。

昨天没更实在是抱歉!!

下一章是肉,我尽量今天更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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