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天色阴沉。
皇宫内,时不时有人从启安帝寝殿走出。几位面色凝重的宗亲臣子三两聚在一处,间或交谈几句,便久久不发一言。
喧哗声起,不省人事的太后给扶了出来,太监宫女忙不迭给她扶到耳室,两个太医急急跟过去,外室之中乱成一团。
启安帝身旁随侍的老太监已在一片混乱中出到寝殿门口,在门帘外看向众人:“传穆平侯。”
殿中龙床上,启安帝此时看来意外地安详。徐锦融看了宛王和琛太子一眼,在龙床前无声坐下。
方才众臣子们已经一同探视了一回,皇上几乎话不成声,由皇后、太子照看着,宛王、郑丞相和左太傅遵皇上那断续难辨的口谕,立了遗诏。
“陛下。”
皇上的喉咙里话音模糊:“锦融,”
“我在。”
“朕要走了。”
她视线从金丝纹龙的被角擡起,看着皇上疲惫的面孔,说不出话来。
“朕想起当初,堰头一战前夕,你父曾向朕请托,说若他有何不测,请朕保他子嗣,能平安长大成人。”
徐锦融从不知道有这事,惊愕中只觉鼻子阵阵发酸。
她只记得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是那顿未吃完的晚饭。徐鉴难得回来,听说她白日里又跑出去了,气得差点动手开打,因为前方又有事传他,便又匆忙离开。
“这回再见,朕可以坦坦荡荡告诉他,托你们父女的福,朕终是平安回京,得见妻儿。他女儿如今,也好好长大成人,是个顶天立地的大姑娘了。”
“……士为知己者死,”徐锦融声音变得沙哑,“能给陛下效劳,我父与我,此生荣幸。”
一轮咳嗽陡然爆发,琛太子一步上前,喊道:“常太医!”
“无事,”
皇上缓了过来,手指动了动,皇后的泪珠吧嗒落下,他几乎完全闭着的双眼轻轻颤了颤,摇了摇头,“莫要哭呀。朕这一生,妻贤子孝,兄弟齐心,朝有良臣,天下平定,已无复他求了。”
殿中抽泣声起,几位小公主和尚小的皇子在众人哀戚中哭成一片。
破风箱一样的声音,龙床上的人形已近油尽灯枯,叹了一口气,语气却似乎是欣慰的:“琛儿,”
太子应道:“父皇。”
“你是兄长。往后兄弟姐妹们,就由你多加照顾了。”
“儿臣谨遵父皇之命。”
午后日昳时分,启安帝驾崩。太傅传皇帝遗诏,太子贺琛继位为大翊新帝,一月之后,即是登基大礼。
***
新皇贺琛登基,年号元坤。登基大典之际,安宁近十年的大昱北境,一支北狄来兵突然越过边界,将一处民间集市掠夺一空,几位平民伤亡,朝野哗然。
一封修书自北边呈来平京,道是此事与北狄王意旨无关,近期将派使团前来致歉,并重修当初和平盟约,以保两国长年之好。
使团到来的这一天,朝堂之上,北狄亲王呼延漠向新皇元坤帝呈上牛羊、宝马、玉石等一干贺礼,郑重道歉。北狄一支叛兵失了掌控,私自劫掠民市、伤及百姓一事,据大昱朝廷当前查得,倒确实似是如此。
可也总让人觉得,似是而非。徐锦融看着呼延漠按照大昱礼节行礼叩拜,定定旁观,面色淡漠。
散了朝后,几位臣子到御书房议事。
“此事再查,”元坤帝皱着眉,“若只是叛兵作乱,也需观其变化,以免乱及我境。”
“还有,”他分配完任务,扫了眼案前几人,抓起一块紫檀镇纸,在桌上很是敲了两下,“按往年来使惯例,过几日要有马球会,几位爱卿,可别让朝中同僚失望了。”
几人俱应声,皇上又道:“穆平侯,还有祭天大礼,届时,还是由你主领雅舞,近日也莫忘了先做准备。”
徐锦融一顿,几位同僚先走,她回身走近案前:“皇上能否另指他人主舞?”
“怎幺,你不愿舞了?”
自进京以来,只要时间可行,祭天大礼上一直是徐锦融于太庙丘坛上主领祭祀雅舞。原因实则无他,早前她失魂状况初发,启安帝秘寻江湖相士,有人道说应让她常居司天监,可以宗庙正气祓除异邪,平心静性。
她还不知贺琛对此是否知晓。
“你现在,还是太躁了,”原先的琛太子已是帝位上的元坤帝,面色稍冷,话语平静缓慢,“众人已习惯你做主舞,无故便不做更换。”
……这是琛太子继位之后首次祭天。宛王的告诫回响在耳边:琛太子与皇上不同。往后一切切莫轻率,凡事三思而后行。
徐锦融于是颔首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