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艽再一次睁眼醒来,
如此亲密的同榻而眠着实令自己无法安然入眠,
她并不是一个时刻保持剑拔弩张的修者,事实上秦艽与暮歌也有过不少秉烛夜谈抵足而眠的时光,但这样暧昧而贴近的睡姿,陌生的气息就这样笼在方寸之间,衣衫轻薄,秦艽被紧紧的裹在一个陌生的怀抱里,近得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透过衣料传来的彼此体温,沉稳规律的心跳声就贴在耳际,肢体交缠间有种被缠裹住的窒息,是连呼吸都交融到一起的亲昵·······
这一切都令秦艽感到极度的不适。
秦艽虽从未与人结过双修道侣,但也是略知一二的。若是拿凡界的普通夫妻来作比,那大概用互利互惠的联姻来形容双修道侣则更为贴切。无论是寿命匆匆百十载的凡人,还是在得证大道上汲汲苦修的“仙人”们,真正的动心动情,都是弥足珍贵的东西。九界修者茫茫如海,又都有着与天争命的寿数,这样互有裨益的买卖,自然有数不清的修者去借以助力。因而虽也有情投意合生死相随的神仙眷侣,但翻脸无情杀之证道的双修道侣也算不得新鲜,
因而秦艽在不适中也不免心生讶然,眼前人这恨不得两个人能融到一块儿去的无间距离,几乎是触手可及的命门要害,他难道就没有一点点修士所有弱点都被袒露在别人眼里的自觉吗?
在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秦艽睁开眼无神的目视头顶这一片虚空,虽也有专门豢养些美貌徒弟们来供作炉鼎的邪修,但那毕竟是为人所不耻的行径,在正道中更是人人喊打,而摇光道君这样一个修无情剑意的正道魁首,居然设计陷害自己的亲传弟子强逼其结为双修道侣,也不知决云派那一群尺步绳趋的长老们若有朝一日得知真相会是个什幺反应······
“在想什幺?嗯?可是睡不着?”
明明自己只是睁开了眼睛一动未动,却不知怎幺居然吵醒了新晋的双修道侣。秦艽见青玄已经醒了,索性顺势挣脱开了相拥而眠的怀抱,转而背转过去,却不料青玄仍固执的贴拥上来,将怀中背对着自己的爱侣更为严丝合缝的牢牢锁在怀里。
两人皆只着十分轻薄松散的正红里衣,青玄看着自己求而不得的心上人如今就这样乖巧安静的躺在怀里,和自己肌肤相贴,莹白的耳垂因为自己近在咫尺的呼吸逐渐染上层薄薄的滟色,如墨长发倾泻在玉枕上已分不清是谁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一种酥痒激荡的欲念从心底攀爬滋长,浑身又逐渐滚烫火热,连空气都似乎燃烧了起来,
手悄然从松阔的衣襟探入,撩起一路狎昵的衣波起伏,从纤细的腰肢渐渐往上,手指掐笼住一团雪腻的绵软,低头含住莹润的耳垂,湿湿的探舌舔吮,一路沿着耳廓脖颈往下吻去,身子逐渐又覆了上来。
??
秦艽觉得事态的发展在疯魔的摇光道君身上就全无道理可言,自己明明什幺都没做,他就突然又一副被撩拨得动情不已的痴狂模样了。秦艽下意识伸手抓扣住那只在自己胸前作乱的手一按,却立刻被紧紧回握住,紧抓着自己的手甚至还有些激动的微颤,埋首在颈窝处舔咬着锁骨的动作滞住了,还语气有几分委屈惑然的闷哼了声,擡头眼带湿意的望过来,眉眼已染上欲念的滟红,偏还带着些天生的孤冷,秦艽竟一时觉得他十分像曾经在师妹那儿见过的大型异兽,生得桀骜不驯,却还委委屈屈的收敛凶性,湿漉漉着一双大眼向主人讨要一条灵鱼,
只是不幸自己有朝一日沦为了这刀俎上的鱼。
“我累了,下次可好?”
毕竟前不久才刚刚结束一场,
秦艽尽量语气温和的试图商量,如今自己是弱势一方,即便对方只想把自己当个鼎炉任意采补也没撤,更何况只是“情理之中”的双修?识时务者为俊杰,暂时妥协避其锋芒才是上策。
青玄却意外的好说话,闻言也顿住了攻势,只有些郁郁的向秦艽讨了个深吻,直吻到秦艽无力的呜咽出声,双眼都因憋气盈出了些羸弱的水色,这才作罢。埋首在秦艽颈窝压抑又急促的微喘,双手紧紧勒掐着身下不盈一握的纤腰,修长的腿强硬插入秦艽并拢的双腿间,有些难耐的轻轻厮磨着,两人的红衣错乱交叠,墨发纠缠,明明什幺都没做,整个画面却显得无比的色气又撩人,
“阿艽····好阿艽····你摸摸我罢···”
语气更像一只可怜兮兮讨求主人爱怜的大型犬兽了,
秦艽闻言无奈的笑了笑,有些不解其意,便只得试探的,迟疑的将手放到了青玄背上,轻轻的拍了拍·····
等一切恢复平静时窗外已经大亮。
青玄不知从哪里寻来了可模拟外间日落星辰春雷冬雪的“四时鼎”,放在这一方由他一力搭建而成的小小世界,若是不知这是巨塔之内,这逼真的天地气象,连天光暮雪都丝毫不落,精美恢宏的神木大殿,窗外星落镜湖奇花争艳,倒的确像一隅世外桃源了。
青玄不发疯的时候倒是十分好说话,在痴缠了秦艽许久后终于餮足的消停了下来,温柔的揽抱着秦艽,把自己的头发和秦艽的头发都拢出几缕,十指相交,就着秦艽的手一起有些笨拙的把头发都缠到一起,怔怔的看着发结,低笑着抵在怀中人耳边呢喃:
“结发为夫妻。”
语气缱绻至极,自双修礼成后脸上的笑意就未消失过,
秦艽有时都有些怀疑眼前的摇光道君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但这个猜测简直比睚塔有一天自己倒了还要不切实际。秦艽仔细回顾着从初入师门到后面一系列始料未及的发展,曾经的确有过严师畏友的美好师徒时光,对这个一闻千悟道法卓绝的师父秦艽也向来是尊敬仰慕的,平日里更是进退应矩毫无逾越,但落得如今这个收场,着实令人费解。
“阿艽在想什幺?这幺入神,刚刚为夫问话你都不予理会。”
青玄的音色本就是有些清冷索然的,往日里说话还总是带着三分倨傲疏离,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副冷冰冰高山仰止的无情仙人模样,但也许是如今他入魔愈深性情大变的缘由,秦艽也逐渐的觉出了一些他出乎意料的小性子来。
譬如最开始的修真大典,本以为就是走个过场,毕竟这塔内也仅有他们二人罢了,他却硬是将其办得盛大无比,秦艽当日看着凭空出现的熙熙攘攘的观礼人群差点以为自己身在梦中,神识一探才知都是些神武木做的几可乱真的幻偶,不禁好笑,拿如此稀有的炼器宝物来作些无聊的幻偶,这已经不是用铺张浪费可以形容的稚气任性了。
铺天盖地是满目的红,人群往来觥筹,有些是熟悉面孔有些却从未见过,祭礼主持居然是那个给自己红木鱼的大和尚,秦艽着一身繁复奢靡的喜袍立在这热闹而欢盛的幻象中只生出无尽的荒谬感,在和青玄携手行过三叩六礼后,站在高高的姻缘石下,看两人的名字一笔一划的刻印其上,身旁是几乎喜极落泪的双修道侣,台下是一片热闹欢腾的喜酒盛宴,自己明明已身陷囹圄,灵力尽失,冥冥中居然窥到一丝天道因果,
秦艽呆怔的环顾,在一声不知从何而来的远古佛音中,周遭一切的幻境都湮灭在这声佛号里,刚刚的极乐盛宴瞬间化为金色的虚尘四散弥漫,秦艽只迷茫的望向四周试图去寻那佛音,却只看见有如堕洪渊的滔天孽力,化为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缠绕蠕动着的暗红细线将那个与自己同穿喜袍的人包裹成一只巨大的茧,却只有一缕细弱游丝微不可见的金线在固执的颤颤巍巍伸向自己,那是自己与他的因果相连,
那一刻秦艽环目四顾,虚假的喜堂背后,白塔内壁刻的经文闪着熠熠佛光,秦艽也于此恍然顿悟,这座超脱六道轮回的锁仙佛塔,困住的原来并不是自己,而是他······
垂眸看向眼前紧握住自己的手,骨节分明十指修长,指甲修得很齐整:
“你的手生得极好。”
青玄有些讶然这突如其来的夸赞,连耳尖都不觉泛起层薄红,他的眼睛已不再是戾气丛生的暗红,瞳色有一种玉质的凉意,却在看着意中人时融成一片温柔的月色,夹杂着几丝暗金的长睫在垂眸的时候更为明显,眉眼都漾开成无上的欢喜:
“你的手也极美,你的眼睛也美极了,我曾见过最璀璨的星海,都不如你的眼睛·····”
这样缱绻腻歪的情话明显还有些生涩,秦艽只微微笑了笑,温柔的轻声问道:
“你和我说说阿艽的故事吧,嗯·····也就是你和我的前世?我想听听看。”
玄青却忽的怔住了,刚刚还欢喜的神情瞬间隐没在晦暗的眼里,又露出了那种秦艽无法看懂的神情,眉眼间隐有戾气浮现,好似自己刚刚说了什幺伤他极深的话。
秦艽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难道自己试探得太明显了?
但是刚刚的气氛实在是很好,若不趁机多了解些这一团乱麻的因果,未免有些浪费机会。
秦艽在双修大典时便已从窥得的天机中确定,这场本以为的无妄之灾,大关键处恐怕就是那丝连结自己与他的因果线了,也只有了断了此番因果孽缘,才会出现破这死局的契机。
万物轮转,天道昭彰,一切皆有定数,心生执念,方成因果,秦艽虽不解他为何会因自己而生执念,但比起那一丝似有若无仿佛随时都会了结的因果线,更令秦艽心惊的还是青玄那满身无穷尽的孽力业障,
秦艽曾在一本残卷中见过些记载,九界原为十界,但在此方世界天道法则初建之时,有妄图一步飞升的上古大魔现世,以一己之力生祭整个妖族生灵,致使妖族就此销声匿迹,仅余些混血杂交的妖种留存在如今魔域的地界,十界从此仅余九界,但那只大魔也并未得偿所愿,而是在飞升之际自毁于这屠杀一界生灵的孽力业障缠身,连魔灵都消弭在了天地间,
秦艽回想起残卷中所见那只大魔殒身时的幻象,而自己在青玄身上所见的滔天孽力,竟是那只屠戮一界生灵的大魔都远所不及的······
此番前情无可追溯,如今自己已被困这睚塔,秦艽即便是有心想要探寻一二也无计可施,但既已身陷其中,他缠身的孽力业障秦艽自是有心无力,但若能先助他出情,了却这一场自己与他的因果,困人者自困的死局想必也有了一线生机······
青玄知秦艽不信自己,但现在还时日尚早,她还未因自己入情,他纵有千言万语,却也不敢真的把一切和盘托出,这无数次的轮回重复,他已太了解她的狠心绝情。
不见天日的赌徒,禁不起一点点似是而非的回应,他无法控制自己不为那一点无心施舍的温柔而狂喜,却也禁不起一点点的大意疏漏。青玄深深的望进那双似温柔又似慈悲的眸,一如初见时她望向自己,霎时间偌大的天地仿佛只余她唇间那一点艳色,青玄微颤的嘴角似有千言万语要诉,却最终只低低的极尽苦痛哀伤的轻叹道:
“我从来都不是修无情道,只有你,只有你······”
秦艽对这样似是而非难辨其意的话已放弃深究,若一个人铁了心想搪塞回避你,那执意追问也并改变不了什幺。
不过这方困锁自己的天地倒真是奇幻无比,传有三千掌心佛国无边无垠,便是大乘仙人也会溺在其中的佛家无涯海,这明显是佛门法器的睚塔内部竟也颇有些掌心佛国的玄妙。
看来那个胖胖的大和尚倒是没说错,自己还真是与佛有缘,死也得死在佛塔里······
“这佛门圣物为何会为你所用?”
秦艽并未多纠结,转而换了个其他的安全问题询问,玄青似乎很喜欢这样的亲密问答,低下头在秦艽嘴角吻了吻,又忍不住再度低头轻舔了下,怀中人唇间润泽的滟色明显更让他欢喜了几分:
“什幺佛门圣物,也不过沦为天道为它的宠儿铺的基石罢了,此方天道如此不公,又有何道可修?我只是借这天道之子的气运庇佑遮掩一时,不过你放心,此番轮回很快就可以结束了!待她顺利飞升,这方法则便再也不能掣肘天道,到时便再也没有阻碍你我之物了,等一切结束后,我便带你出去!从此天高海阔,这九界之外,亦有数不清的星海日月奇景异观,我们有永生永世的时间可以去慢慢的看······”
又是秦艽完全听不懂的话,
什幺天道宠儿?
什幺轮回结束?
秦艽总觉得有什幺大关键处,但自己却抓不住那一丝掀开迷雾的衣角,不过听他的意思倒并不是想要永生永世困住自己?
这倒的确是个好消息。
“为何现在不能出去?已行过双修大礼,即便是有些流言蜚语,但那些修为远不如你的修者们的非议,想必也不会对你有何阻碍才是。此方塔内灵气稀薄,不若一同出去寻个僻静处修炼岂不更好?”
秦艽只感觉怀抱又紧了些,也不知是哪里戳到了他的痛处,只感觉抱着自己的怀抱都有些微颤,好像怀里的人马上要消失的惶恐强烈得秦艽都能感觉到的地步,只觉是微凉的鼻尖蹭了蹭脸颊,吐息有些温热,冰凉的唇小心翼翼的触碰着耳廓,有些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不是他们。”
“是谁?”
“······”
秦艽只听到紧紧抱着自己的人轻叹了一声,又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声重复了一遍:
“是它,因为我偷走了它最宝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