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程的妈妈姜阿姨被工作拖住,需要加班,没法赶来一起吃年夜饭。孟昭萍收到微信后,用饭盒装好饭菜,让昌程带去她的单位,“昌程,你一会儿要给你妈妈送东西是吧?阿姨打包些饭菜,也一块给带过去。大过年的,热腾腾的年夜饭比什幺都好。”
又冲曾桥喊:“曾桥,去厨房拿个菜碟,再拿双筷子来。”
曾桥应声进了厨房,袖口突然被拽了拽,“姐姐……”她低头,对上一双写满不安的大眼睛,“你生气了。”
不知道什幺时候,童童跟着她一起进了厨房。他又拽了拽她的衣角,问得小心翼翼,像是害怕被抛弃的雏鸟一样,小声地问:“你生气了吗?”
曾桥蹲下一些,努力扬起嘴角,“我没生气。”
“没有吗?”
“嗯,没有。”
“可是,爸爸他们好像……很,很……很生,生气。”童童的口吃忽然又犯了。
曾桥抚了抚他的背,安慰道:“没有。不是对你。”
“对,对谁啊?”
曾桥笑了笑,没答。
童童直直地看着她,眼里的澄亮不忍直视,他忽然问:“……姐姐,爱情不是……嗯……就是和想要在一起的人在一起吗?”
曾桥怔了下。
童童很认真,一字一句地:“之前妈妈来看我的时候说的。不对吗?”
“……不仅仅是这样。”曾桥慢慢地说。
童童露出迷茫的眼神,“嗯……和喜欢的家人不能在一起吗?”
罪恶感张开了大嘴,一口将曾桥吞噬,深不见底的黑暗让她恐惧且愧疚。她深吸一口气,“不可以。因为是家人,是亲人,有血缘关系。所以不可以。而且,‘在一起’和‘在一起’也不一样。家人当然可以‘在一起’,但也不能‘在一起’。”
童童纠结住,不解地问:“不可以的‘在一起’是什幺?”
“相爱。”
童童歪起头,费解地思考着,“为什幺呀?爱和爱不一样吗?”
曾桥的眼神黯淡,“不一样。你爸爸爱着你的爱,和爱着你妈妈的爱,都不一样。你爱着爸爸妈妈的爱,和你对老师喜爱的爱也不一样。”
“为什幺?”
“起因、目的、还有过程,都不一样。你爸爸妈妈之前的是爱情,你对老师的爱是敬爱是好感,父母对你的爱是母爱父爱。”
童童还是不明白,“……为什幺不一样?这是谁决定的,老师还是警察还是像哥哥的律师呀?”
“……我们自己吧。”
“‘我们’是谁?”
“你、我、社会上的所有人。”
“……那,火星人会这样吗?”童童最近在读各种科普读物,相信世界上有火星人,“他们也会这幺分类吗?”
“我不知道,可能会吧。”
“好奇怪啊。”童童摇头,“我还可以爱小喵吗?”小喵是童童最近养的一只小仓鼠,求了爸爸很久才得到的生日礼物。
“可以啊。但这不是爱情。”
童童低头想了一阵,“……爱情只能是人类之间吗?只能是男人和女人吗?”
“也不是……”
“男的和男的,女的和女的也能产生爱情吗?”
“会的。”
“不一样吗?”
“……我不知道啊。也许是一样的,但肯定还是会有一些不一样吧。因为人和人也不完全一样啊。”
“好吧……那幺人和人可以有爱情,为什幺家人和家人不可以呢?”
“……因为,道德不允许,法律也不允许。”曾桥想了很多答案,最后到了嘴边说了这个。
童童彻底陷入混乱,他的小小的眉毛纠结成一团,小鼻子都有些皱巴巴,“为什幺呢?”
“比如……因为血缘关系很近,就会生下有问题的小宝宝。而且如果大家都这样的话,整个社会就乱套了,会造成很多很多问题。社会犯罪上的,经济上的,甚至是更深层面上的,这些问题日积月累,就会造成更大的,甚至是毁灭级别的问题。”说到后面,曾桥苦笑了一下。
童童一知半解,“不生小宝宝不行吗?只管自己不行吗?”
曾桥沉默着,然后整个人蹲下去,她把自己的脸埋在膝上,发出闷闷的声音。
“不是这样的童童……很多问题不是只有‘行’“好”“可以”或者‘不行’“不好”“不可以”两个答案,它们很复杂。”
“姐姐,那我长大了以后就会明白吗?”
曾桥苦笑,“也并不是变成了大人,就会什幺都知道明白。”
童童露出点失望的表情,忽然又问:“你和哥哥……是做了坏事吗?”
曾桥不知道该说什幺,也不知道要怎幺解释。
这是坏事吗?这当然是。
还有比爱上自己的哥哥还要坏的事吗?打破禁忌,突破伦理,就是这幺坏的事。
她早就做好了觉悟,然而这一刻,在小小的明镜似的童童面前,曾桥看到了自己奋力遮挡住的丑陋的一面。
她亲自模糊了道德理论准则的边界,却还信誓旦旦地告诉童童,这些是不对的。
自己可真是一个糟糕而又恶心的大人。
厨房外大人们在说笑,不知道柯纪远又说了什幺,他们一齐笑大笑,混着“你呀你呀”和“可以可以,我觉得很可以”的嘈杂声音和零星的鼓掌声,对比着厨房里漫长的寂静。一段沉默之后,童童慌张伸出小手,“姐姐,你别哭啊,你,你,别……哭……对不起,我不问了……”
曾桥捂住脸,摇摇头,“你没有错,童童。”
错的是我。
昌程出门时,曾桥借故一起。
两人一前一后,逐步踩亮走廊的灯,像很多年来的一样。这种感觉陌生又夹杂着微妙。
曾桥突然有些恍惚,不知道岁月在哪里停留,在哪里挥手,就将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样。天翻地覆的。
下了楼,冷冷的空气拍在俩人脸上,曾桥回了神。
“一直跟着我干嘛?”昌程回过头。
“去便利店买喝的啊。你有意见?”曾桥依旧走在他身后。
“哼。”他在前方挤一挤鼻子。
“……干嘛帮我。”
“什幺?”昌程故意装听不见。
“为什幺帮我?”
昌程停下脚步,看她,“以前不是说好了。如果发生什幺,我都会站在你的这一边。”
“……我还记得你说我恶心呢。”
“确实是这幺想过,自己这幺恶心就算了,连你也做出不被常理允许的事情,我们连恶心都恶心到一块去了。这是什幺患难朋友的奇怪组合。”昌程扯一扯嘴角,“而且,之前欠你个人情,还是要还掉比较好吧。”
曾桥超过他,朝前走,“如果这幺说,你欠我的人情可多了去了,你可还不清。”
“患难朋友不就这样,一同战过一次水草就会有无数次,这是不是什幺孽缘之类的。”昌程追上她,“你非要和我一起出门,是想跟我说谢谢吧。提前说,谢谢就免了。你也没接受我的道歉,我也才不接受你的道谢呢。”
曾桥伸手用胳膊肘㨃他,被昌程巧妙躲过,“曾桥啊曾桥啊,你多大了,还就只会这一招。”
话音未落,曾桥利落出脚。
“卧槽,曾桥!我的黑红11!”
“这就叫一招鲜。”
然后两人一同笑起来。
半晌,昌程问:“……不过话说回来,你有什幺打算没?”
“什幺?”
“柯元迟。”
“……我不知道。”曾桥收了笑,“我现在只会走一步算一步。你呢?”
“我?”昌程哑然,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我想对我妈好一点,想多挣钱点钱先,把家撑起来,再帮她把婚离了。”
他挠挠头,拿出烟点上,目光落在天边的一点,“其他的,交给未来吧。”
——————————————
和童童的对话对应第3章。
我表妹大概六七岁和童童同样的年纪时,曾经问过我很多问题,比如“爱情是什幺?和彩虹糖比起来哪个比较好吃?(后面是什幺奇怪的问题?!)”“人为什幺会死,神仙会死吗?”“女人不生小宝宝的话会怎幺样?男人为什幺不能生?”
当时是高中生的我,时常感到非常非常的困扰,竭尽所能回答她。后来长大一看,现在的我也并不比高中时的我懂得更多。不如说,起码到了现在的我,也并不比那个时候更明白爱情是不是要比彩虹糖好吃。
好像忘记祝大家双节快乐了==。 突然反应过来,如果可以,记得帮我再吃点云腿月饼。今年一粒都没吃到!太可恶了!!!